杨嫣满腔心虚地告别郭铺头,快步赶回杨家。
能让冉韬特意上楼来提醒,她回去的时间其实已经比往日迟了,故而一进门就看见等在外面的织烟。后者已然梳了妇人发髻,或许是因为发式的影响、她眉宇间更添了几分温婉。
这会儿看见杨嫣回来,织烟明显的松了口气,快步迎了上来,帮忙解着身上的披风。杨嫣由着对方动作,这些年下来,她已经很习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生活。人果然是会被腐化的!
织烟服侍着杨嫣换上居家衣裳,一边比量着外袍,一边说,“小娘子明日晚些出门吧,我差人来给小娘子量一量,小娘子又长了些,这外裳看着不合适了。”
杨嫣没什么意见地点头。
她的衣裳首饰吃喝用度这些事一向是织烟操心,她自己只要配合着人在就行。
织烟:“如今开春了,选个娇嫩些的颜色如何?倒也不必绣多复杂的纹样,小娘子这般好看……”
她说到这里,声音突然顿住,杨嫣听见语气不对转过头去看,就看见织烟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沉重了起来。
杨嫣立刻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了。
从早些时候,她及笄礼过、长安那边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之后,织烟就时不时露出这种表情。
杨嫣安慰:“织烟姐姐不必想太多,阿耶只是事忙罢了。长安那般景况,阿耶的心思必定都放在公事上,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
织烟闻言,连忙敛起表情,撑出个笑来,“小娘子懂事了,若是家主和夫人见了,定是欢喜。”
杨嫣:“……”
她这些年来为了“懂事了”这三个字,真是付出太多,现在想想那段动不动就被“人设警告”的日子,仍旧觉得不堪回首。
杨嫣这边还在回顾往昔、忆苦思甜,而借着放衣服动作转回身去的织烟表情却已经再一次沉了下去。
那可是女儿家的及笄礼!如何能忘?!
其实当年来梨县的时候,织烟并没有想那么多,以家主对小娘子的宠爱,这次罚虽是重了些,但是最多也不过几个月。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如今女郎都已及笄,长安那里仍旧没有丝毫动静,像是全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一样。
及笄礼都过了,女郎早就该议亲了。
家主这不提不见,连封信也没有,难不成要一直将女儿留在梨县这偏僻地方吗?!
杨嫣要是知道了织烟所想,必定要劝对方别想太多。就长安的情况,别说一个发配老家女儿的及笄礼,原主她爹估计就连自己过寿也不一定能记起来。
要知广饶郡这边虽然一片平和安稳,可不代表着天下就是如此。这可是要不了几年就要改朝换代的王朝末期,杨嫣刚刚穿来的那几年还维持着的盛世安稳假象早就被撕得粉碎:不提早年那场被勉强压下去,但到底让帝国元气大伤的起义军,单就说一年前河东张从嵩反叛,叛军来势汹汹、连下数州之地,只几日时间已取洛城,兵锋向西、直指长安。
这种时节谁有心情管家中女儿的及笄礼?长安的衮衮诸公多半都在忧心自己的项上人头,或者担心天子弃城而逃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在离京队伍中占上一个名额。
好在许家的大梁王朝还没到气数已尽的时候,朝中到底还有能将精兵,右骁卫将军宣昌德率部拒贼于溧关之外,没让朝廷狼狈到连都城都丢弃的地步。
好事是好事,但是这位宣大将军驻守溧关,还不忘关心朝中大事,他上书极力陈情、请陛下斩朝中奸人。虽然找的罪名比较苍白无力、公报私仇的态度比较不加掩饰,但是这可是救了朝廷的大功臣,他提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又怎么了?皇帝当然满口答应,一部尚书的脑袋就这么被摘了。
可巧吧,这位尚书杨嫣在原主的幼年记忆里见过几回,名字也比较耳熟——能被原主亲爹请到家里,还见过家眷的,那当然是嫡系得不能再嫡系的杨氏门生。现在问题来了,这位宣将军今天能说动陛下斩了一部尚书,那明天是不是就能杀了三公之一?
朝廷的危局暂解,但是原主亲爹的危局似乎更严峻了。
这样性命攸关的状况下,原主她爹能记起一位远在梨县的女儿的及笄礼才怪。
当然这年头消息不畅,在大后方、一片安稳的梨县还没有什么天下烽火四起的危机感。
已经有年头没有来信问候的原主爹也不可能专门告知这些事,杨嫣都是通过书肆的郭铺头得知的消息。后者借着《问仙》的这股东风,早都把生意做到都城去了,拿到的消息比梨县的大多数人都广得多,杨嫣再联系剧情一分析就能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让杨嫣说,她爹也不必担心那么多。她爹心里慌,但是皇帝心里也慌啊。
要知道皇帝可是刚刚经历过河东叛乱,又有人带着重兵扼守入京要冲,性命放于别人手中,他能放心?
这种事杨嫣也没法跟别人说,梨县这边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没有多少。
也就是第二日量完了尺寸、往书肆的路上,她忍不住小声跟冉韬吐槽了两句。
冉韬倒是很干脆:“用人不疑,如今宣将军镇守溧关、朝廷当以厚禄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