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林搭顾南笙的车去私房菜馆。长时间驾驶警车的人,突如其来的舒适感竟让周成林浑身别扭。他打量了一下车内饰。最后目光落在顾南笙身上:“你二十七对吧?”
初来乍到,他的年纪就是一根刺。周成林第一眼见他,觉得这人就是来给刑侦队蒙羞的。多少工作多年的一线刑侦人员破不了的案子,指望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就行了?他的态度立即从拥护变成了质疑。但事实证明,人的确要与时俱进,一昧守旧就是迂腐。周成林叹了口气:“我儿子比你小不了几岁,也是大小伙子了,却一点儿都不懂事。书念不下去,工作也没长性。每天跟一群同样不着调的人瞎混,片区的警员时常给我打电话。一看到他们的来电,就知道我那混帐儿子又闯祸了。领回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不知道悔改。头发染得花花绿绿,一个大男人还打耳洞,扎小辫,每次见他我都气不打一处来,见面就要吵。以至于现在他很少着我的面,节假日我要是休息,他就整天不着家。刻意躲着我。”
说起自己不成气候的儿子,周成林有些痛心疾首。顾南笙打着方向盘:“是不是小时候你给的陪伴不够?”
“完全谈不上陪伴,他的成长我好像一直缺席。这也是我每次教训他,他妈都指责我的原因。当年他才出生半年,我就被调到刑侦大队,工作忙,家里的事都顾不上,更别提管孩子。他跟我的关系一直就不亲近。开始还听他妈妈的话,进了青春期就完了,谁的话也不肯听了,学习成绩很差,他妈说他几句,他就顶嘴,还离家出走过。后来他妈也不敢说他了。起初我打他一顿也管用,可没多久就不行了,父子两人的关系反倒更僵,谁也不服谁。到了现在彻底没人管得了他了,将来不知道要混成什么样,他就是我的一块心病。但气过了,有的时候也愧疚,这些年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家庭,对亲人没尽到一点儿责任,所有该尽的义务都没尽过。有时候静下来想一想,觉得很亏欠。”
周成林粗粝的手指在没有点燃的烟身上捏来捏去。他不是个善于谈心的人,一触及到人性的柔软,就变得手足无措,简直不像是他了。顾南笙想到冉星辰说起过这些老刑警的无奈,为了工作,家庭都荒废了。“或许你儿子不是真的抗拒你,而是希望你走近。但是,做为父亲,你又没有真的走近过,所以,你的偶然靠近,又会让他心生恐慌。他才会变成一个矛盾体,执拗,叛逆。”
周成林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他希望我靠近?”
顾南笙点点头:“很多时候人的表现形式跟潜意识是对着干的。就像一个小孩儿,他特别想要一样东西,别人都有的东西,可是,他得不到,他就干脆负气的扭过头说我才不想要。你给他,他就推开,你再给他,他还是推开。他是真的不想要吗?当然不是。他只是有种不确定的恐慌,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所以,打消恐慌的唯一办法就是真的给他,让他握实了,有了安全感,人就安份很多。”
周成林整个身子扭过来:“你说我儿子还有救?”
“到现在为止,他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吗?”
“那倒没有,就是不好好读书,也不正经上班,整天跟一群不着调的小青年在网吧里瞎混。我看他那身板,打架也是个渣渣。”
顾南笙笑笑说:“关系只要想修复,什么时候都不晚。”
就算有的人死了,很多治疗师还能用空椅子疗法让对方释怀。周成林听了顾南笙的话,瞬间倍受鼓舞。不长与人交心的人,偶尔交一下心,就像把自己也交给对方了。他感觉和顾南笙的关系瞬间拉近。其实,说到抗拒,他对顾南笙也有,那种别扭的感觉有点儿既爱又恨。第一次见面他就想人家的孩子怎么出脱得这么好,还这么有本事。他看着真是眼馋。但是,这种好,又加剧了他心中太多的不适。听了顾南笙这一番话,周成林彻底有了一笑泯恩仇的感觉,一会儿两人再喝几杯,就彻底化干戈为玉帛了。他由衷的感叹:“你父母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顾南笙脸上一丝被夸赞的喜悦都没有,在外人眼中,他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长相好,头脑好,一路跳级达到最高学府。可是,自家人的心里,他就是个怪胎,脑神经发育得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一般这种情况分为两种,一种是天才,一种是怪物。他似乎就是个怪物。“相比,我父母可能更想要一个像你儿子那样的,被他们操心着呵斥着长大,至少摸得着,看得见。”
不用像鬼魅一般。周成林哈哈笑:“你可得了,就我那混账儿子,有一个够一百年。”
周成林嚷着两个人吃不了几个菜,点多了浪费。顾南笙还是点了一桌子招牌菜。“吃不完打包。”
顾南笙脱下外套说。周成林给他倒满酒:“能喝多少算多少,不用勉强。”
毕竟他的长相,总让他联想到少年。人民警察爱人民,不能荼毒祖国的幼苗。只有谈及工作的时候,周成林的这种错觉才能彻底搁置。他眼睛盯着顾南笙,真觉得他是非人类。“张仲义的案件你怎么看?”
顾南笙靠到椅背上,闲散的说:“口供和警方掌握的证据都对上了,讲述的作案过程也合情合理,没有哪一点讲不通。从他的前科来看,也是酷爱猥亵妇女,对强奸没有兴趣。董副局长不是说可以提交法院了。”
周成林摇了摇头,他觉得不对,一个老刑警的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够圆满。他一抬下颌:“不要管董副局长,说说你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