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葡萄园,草场……〃
〃穷地方,〃夏尔神情鄙夷地说道,〃要是您父亲一年哪怕只有八万法郎的收入,你们就不会住在这样阴冷而寒酸房间里。〃说罢,他的左脚又往前移了移。〃我的财宝要放进那里面吗?〃说着,他指指一只旧柜子,借以掩饰自己的真思想。
〃去睡吧,〃她不让夏尔走进她的凌乱的卧室。
夏尔退了出去,他们相视一笑,表示告别。
两人在同样的梦境中入睡,从此夏尔给丧父之痛的心头平添几朵玫瑰。第二天一早,格朗台太太见到女儿在饭前陪着夏尔散步。年轻人仍然愁容满面,正如一个人不幸跌进哀伤的深谷,估量苦海的深度,预感到未来的全部份量那样。
〃父亲要到晚饭时才回来,〃欧叶妮见到母亲一脸担心的神色,说道。
不难看出,在欧叶妮的举止、面部表情和特别亲切的话音中,都透出她与堂弟之间有一种思想上的默契。他们的心灵或许早在他们体会到感情相投的力量之前就已经热烈地结合在一起了。夏尔耽在客厅里,暗自忧伤,谁都不去打扰他。三位妇女各忙各的。格朗台忘了交待该做的事,家里来了许多人。修屋顶的,装水管的,泥水匠,花坛工,木匠,葡萄园的种植工和种庄稼的佃户。有人来谈修房子的价钱,有人来交租,有人来拿钱。格朗台太太和欧叶妮不得不来来去去,跟唠唠叨叨的工人答话,给噜噜苏苏的乡下人回音。娜农把抵租的东西搬进厨房。她总是要等主人发令,才知道哪些该留下自用,哪些该送市场出售。老头儿的习惯跟许多乡下的绅士一样,自己喝劣质酒,吃烂水果。傍晚五点钟光景,格朗台从安茹回来,金子换来一万四千法郎,皮夹里装满王国证券,在他用证券去购买公债之前,还有利息可拿。他把高诺瓦叶留在安茹照看那几匹累得半死的马,要他等马歇过来之后再慢慢赶回来。
〃我是从安茹回来的,太太,〃他说,〃我饿了。〃
娜农在厨房里喊道:〃您从昨天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吧?〃
〃一点儿没吃,〃老头儿答道。
娜农端来菜汤。正当全家在吃晚饭,德·格拉珊前来听取主顾的嘱咐了。格朗台老爹甚至没有看到侄儿。
〃您安心吃饭,格朗台,〃银行家说,〃咱们等会儿再说。您知道安茹的金价吗?有人从南特赶去收买。我要送些去那儿抛售。〃
〃不必了,〃老头儿回答说,〃市面上已经有不少了。咱们是老交情,不能冤您白走一趟。〃
〃可是那里的金价涨到十三法郎五十生丁呢。〃
〃到过这个价钱。〃
〃见鬼,难道变了?〃
〃昨天夜里,我上安茹去了,〃格朗台压低声音回答说。
银行家惊讶得哆嗦一下。接着两人咬了一阵耳朵,还不时地瞅瞅夏尔。准是老箍桶匠要银行家代他买进十万法郎的公债,德·格拉珊才不由自主地又做了个表示惊讶的动作。
〃格朗台先生,〃他对夏尔说,〃我要去巴黎,您若有什么事托我去办……〃
〃没有什么事,先生,谢谢您,〃夏尔回答。
〃谢得客气一些,侄儿。先生是去料理纪尧姆·格朗台商社的后事。〃
〃难道还有救?〃夏尔问。
〃这话说的!〃箍桶匠嚷道,那份要面子的傲劲儿装得很逼真,〃你不是我的侄儿吗?你的名誉就是我的名誉,你不也姓格朗台吗?〃
夏尔站起来,抓住格朗台老爹,亲了亲,然后面色发白,走出客厅。欧叶妮望着父亲,钦佩不已。
〃行,再见;我的好朋友德·格拉珊,一切拜托,好好对付那些人!〃两位外交专家握了握手,老箍桶匠把银行家一直送到大门口;然后,他闩上大门,回到客厅,往交椅里一坐,对娜农说:〃给我果子酒。〃但他过于兴奋,实在坐不住,于是站起来,看看德·拉倍特里埃先生的遗像,一面踏着娜农所谓的舞步,一面唱道:
在法兰西禁卫军里
我有过一个好爸爸……
娜农、格朗台太太和欧叶妮默默地相互看看。葡萄园主高兴到极点的时候,她们总感到害怕。晚会倒马上就结束了。先是格朗台老爹想早睡;而他一上床,家里谁都得睡觉,正等于奥古斯特国王一喝酒,波兰就得烂醉一样。其次,娜农、夏尔和欧叶妮,疲倦的程度不亚于一家之长。格朗台太太呢,睡觉吃喝本来就随丈夫的心愿。然而,在饭后消化的那两小时当中,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的箍桶匠,说了许多特别的警句,其中每一句都显示出他的机灵。他喝完果子酒之后,望着杯子,说:
〃嘴一沾杯子,酒就空了!人生在世也一样。不能现在过去同时有。钱不能花了还留在钱袋里。不然,生活也太美了。〃
他说说笑笑,宽宏大量。娜农拿了纺车准备绩麻。他说:
〃你一定累了,把麻放下吧。〃
〃啊!放下!……得了,我会闷得慌的,〃老妈子回答说。
〃可怜的娜农!喝点果子酒吗?〃
〃啊!果子酒嘛,我不反对;太太做的比药剂师做的好喝。
他们卖的不是酒,是药水。〃
〃他们糖放得太多,就没有酒味了。〃老头儿说。
第二天,一家人在八点钟聚在一起吃早饭,那情景好比真正天伦亲密的第一幕。突然其来的不幸使格朗台太太、欧叶妮同夏尔在感情上有了联系,连娜农也不知不觉地同情他们。他们四人开始像真正的一家人。至于老葡萄园主,敛财的欲望得到了满足,而且眼看花花公子马上就要出去自谋生路,他只需给他付一笔去南特的路费,再不用他多花钱,所以眼前虽还住在他的家里,他也几乎不挂在心上了。他听任两个孩子——他是这么称呼夏尔和欧叶妮的——在格朗台太太的监督下自由活动,在公共道德、宗教思想方面,他对太太是完全信得过的。与公路挨着的草场要划界挖水沟,沿卢瓦河要栽白杨,葡萄园和弗洛瓦丰有冬天的作业要做,他忙得顾不上管别的事了。从那时起,对欧叶妮来说,倒是爱情阳春的开始。自从堂姐把自己的库藏送给堂弟的那个夜晚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