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莉苦苦哀求多请了两天假,帮凯蒂回家安顿。打电话时,感觉事关生死,毫无疑虑。
但现在塔莉终于看清现实。凯蒂和玛拉出院才几个小时,她就像支没电的麦克风一样毫无用处。穆勒齐伯母如机器般效率十足,凯蒂还没喊饿她就先送上吃的,像魔术师般瞬间换好手帕般的小小尿布,指导凯蒂如何哺乳,塔莉一直以为那是女人天生的本能,但显然不是。
她有什么贡献?运气好的时候她可以逗凯蒂笑,但大部分的时间凯蒂只是温柔叹息,脸上满是疲惫以及对女儿的深情。此刻凯蒂躺在床上,宝宝抱在怀里。“她很美吧?”
塔莉看着那粉红色的小小包,“真的很美。”
凯蒂摸摸女儿的小脸颊,低头微笑,“塔莉,你先回纽约吧,真的,等我可以下床再来就好了。”
塔莉努力不表现出松了口气,“摄影棚确实少不了我,我不在,他们八成已经乱成一团了。”
凯蒂露出体贴的笑容,“你知道,没有你我真的撑不过去。”
“真的?”
“真的。快过来亲一下你的干女儿,然后回去上班吧。”
“她受洗的时候我一定会到。”塔莉弯腰亲吻玛拉细嫩的小脸蛋,再吻一下凯蒂的前额,她低声道别走出卧房时,凯蒂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她了。
一下楼,她看见强尼萎靡地坐在壁炉边,头发凌乱纠结,衬衫穿反了,两脚的袜子不一样,而且上午十一点就在喝啤酒。
“你气色很差。”她在他身边坐下。
“昨天晚上她每个小时醒来一次,连在萨尔瓦多的时候都没这么惨。”他喝了一口酒,“不过她真美,对吧?”
“美呆了。”
“现在凯蒂想搬去郊区了,她发现船屋四周都是水,所以我们得搬去温馨小区,和邻居一起烘焙募款、带小孩互串门子。”他做了个苦脸,“你能想象我和那些雅痞住在郊区吗?”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她能想象,“那工作怎么办?”
“我要回KILO上班,负责制作政治与国际新闻。”
“感觉不像你。”
他似乎有些意外。当他看着她,她察觉一缕回忆闪过,她勾起了他们的过去,“塔莉,我已经三十五岁了,有妻有女,以后我必须满足于不同的成就。”
她忍不住留意到他所说的以后二字,“可是你热爱疯狂的记者工作,你喜欢战场、烧夷弹,甚至喜欢有人对你开枪。我们都很清楚,你无法永远放弃。”
“塔莉,其实你没有那么了解我,我们并没有互相倾诉秘密。”
早该遗忘的那段记忆骤然袭上心头,“你尝试过。”
“的确。”他附和。
“凯蒂一定希望你能开心,你去CNN绝对可以大展身手。”
“亚特兰大?”他大笑,“有一天你会懂。”
“我结婚生子的那天?”
“我说的是你坠入爱河的那天,爱情会改变一个人。”
“就像你这样?有一天我会生小孩,然后就会想走回头路,跑去报道蜜蜂的新闻?”
“首先你要先去爱,对吧?”强尼看她的眼神如此理解、如此透彻,仿佛将她刺穿。回想起过去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站起来,“我要回曼哈顿了,你也知道,新闻不等人。”
强尼放下啤酒,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塔莉,替我完成梦想,报道整个世界。”
他的语气是如此惆怅,她不晓得他是对自己感到后悔,还是为她感到悲哀。
她强迫自己微笑,“没问题。”
塔莉离开西雅图回到纽约两个星期后,一场暴风雪冰封曼哈顿,让这个活力十足的城市停下来——至少几个钟头。平常车满为患的街道此时一片空荡,洁净的白雪笼罩马路和人行道,中央公园变成冬季乐园。
塔莉照常四点抵达办公室。她住的公寓很老旧,没有电梯,暖气喀喀作响,单薄的古董窗户上积了一层霜,她穿上紧身裤、黑色丝绒踩脚裤、雪靴、两件毛衣,最后套上深蓝色羊毛大衣与灰色连指手套,她在街头奋力与气候对抗,弯着腰逆风而行。大雪使得她视线不清、脸颊刺痛,但她不在乎,她热爱工作,只要能早点到办公室,她什么都愿意忍受。
她在大厅跺脚清掉靴子上的雪,签到,上楼。她一进办公室就发现一堆人请病假,只剩下维持运作的基本人手。
就座之后她立刻着手进行昨天分配给她的报道,研究西北地区斑点鹗的争议,她决心要为内容增色,忙着阅读所有能找到的数据,包括参议院的委员会报告、环境评估数据、伐木产业的经济统计与原生林的生物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