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了然父皇的意思了……我起身站立,对着父皇跪了下来:“父皇,儿臣请征匈奴,为父皇分忧。”
他似乎早就料到一般一手托起了我:“快起来……干嘛动不动就跪。朕的那些个大臣,看着朕还不愿意跪呢。”
我恭敬地站起,他拍了拍我刚才坐着的团浦:“盈儿,坐下说话。”
我依言坐了下来,他道:“让你出征,朕不是没有想过。你已有战功,沙场上也经历过了几回,每每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反败为胜,转危为安,乃是我大汉的福星。朕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大丈夫处世,当交四海豪杰,你谦逊以待士,美资颜,好笑语,性阔兼听,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这点你胜于父皇,能笼络豪杰之心。父皇待人,多是以利诱之;而你少年英万,勇锐无前,朕听闻,军中多有钦附者……然有一件事,朕却十分忧虑……”
我神色郑重地道:“父皇……还请问父皇,所忧虑之事为何?”
父皇深深地看进我的双眸:“却有一处,是你的软肋。朕问你,你屡次建功开业,帐下是谁领军作战功劳最大?”
我一怔,道:“将士们奋勇杀敌,个个英勇,儿臣待他们如手足,他们也尽力报效朝廷,这几次战役,并无突出的功勋卓著者。”
父皇摇头道:“并非如此,这几场战役中,功勋最卓著的人,便是你。”
我心下一跳,却听父皇续道:“当年项羽也是如此,他的士卒,个个勇猛无敌,他曾以三万人急行军,冲溃朕的二十万联军。朕的联军,逃的逃,散的散……可项羽最终却还是失了天下,你可知是为何?”
我怔怔地答道:“不知。”
“只因每战中,最大的功劳都是项羽自己的,是他自己智计过人,这才击败敌军。封赏时,帅印被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磨平了角,却不知道封给下面的将校什么好……他看似好像气焰滔天,帐下猛将辈出,但智谋之士却都不愿依附他……他出身高门大户,谦恭讲礼;将士受伤他尚伤心落泪,仁而爱人;最后却仍是身死国亡……”说到这里,父皇顿了顿:“朕希望你能用人,莫要自为能者,走了项羽的老路……”
心中似乎有一根线被穿起来了,我郑重颔首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他叹了口气:“这次你出征匈奴,樊哙和陈平,你都带去,让他们为你效命,你莫再要自己一人冲在前面。你总这么上阵杀敌,朕也担心你的安危。”
“父皇……儿臣……”
父皇笑了笑:“慢慢来,不急。朕这次给你三十万军。”
……
……
我没有想到,竟这么快,我就再次迈上了战途。
战甲向前和车辙前行,无情地碾碎了边城多少女子的春闺梦,成就了多少男人的壮士心。
铁骑的蹄声,从山川河流中响起。大地在撞击下凝重地回响重复着。
夜半时分,我枕着刀刃睡在兵戈上,刘建和恶来睡在我的帐中。他说他想见识战场,我便将他带来了,陪他一起守候信仰,等待着早晨的曙光。一路上的百姓们冲在路边为我劳军,樊哙纵马在我的身侧,陈平笑嘻嘻地对我道:“这些北方的百姓就是为了一睹太子殿下的盛颜。”
这里离燕国和赵国已经非常近了,那个叫着我“盈儿”的燕王卢绾让人不远千里送来了美酒佳酿和劳军之资,竟仍是不忘带给我一袋栗子。不知为何,自从他送了我那袋以来,我便十分喜爱,我想或许是这个身体的记忆。
我纵马登上高旷的山丘,回首望去,壮烈的人马仿佛要横扫北地的雪原。大漠风沙,雄鹰飞过战甲的颅顶,队伍中交错着长矛手,弓弩手一直延伸到大漠圆落日的尽头。
一切都如此的顺理成章,除了两件事以外……
我出征的前夜,母后曾经噩梦惊醒……
我出征的前夜,曾有秦朝遗留下来的术士深夜前往父皇的长乐宫,秉承父皇,按照上古的图籍所示,太白星和天狼星的位置都有异,他说,此次太子出征,是大凶之兆。
父皇以星象蛊惑人心之罪斩了那人,我也没有异议,所谓军心不可动摇,
纵马立在燕地的苍穹下时,我不禁回想父皇和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深谈……
如今,我倒是不畏他算我,起码天下未定时,如张良所言,我与他,本便站在一条线上。
至于他是否如他自己所言,那般对我寄予厚望,且心怀血浓于水的父子之情,我却无从知晓。
我心下不禁自嘲……他说他不知与我要如何如父子般的相处,他想要补偿他在争夺天下时失去的亲情。但这些年来他补偿的对象从来不曾是我,却是从小衣食无忧的刘如意。
回想起来,至少当年赐予我干将之剑,让我随意斩杀韩信时,他并没有爱惜我作为国之储君的名声。我若那时杀了韩信,便是名节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