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公子放心。暂且休息片刻,我这就着人去请大夫。"一面吩咐丫鬟把他们领到客房安顿,一面叫仆人安排随同二人的车夫保镖随从。舒至纯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道:"那些人都是路上临时雇的,工钱早已给足,烦请二爷叫他们散了就是。"
蓝玄一愣,江家的人还是这么天马行空啊。忍着笑应了。
打发了人去请大夫,蓝玄拿着江自修的信去见大哥蓝白。
"哼,有求于咱们,还这么大架子,话说得不清不楚,毫无诚意。"
蓝玄知道大哥对于当年姐夫拐走大姐很有些意见,心中暗笑。面上却十分郑重:"信末有姐姐写的几句附言,依我看,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们不敢多说,只怕也是为了少连累咱们。"
"假仁假义!"
"来的两个孩子,一个学书,一个学画,都是这一代江家弟子中的佼佼者。特别是叫丹青的那个,听说造诣直追当年驻帆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这等事?"蓝白的眼睛都直了。
"所以,我觉着呢,姐夫固然是有求于咱们,其实也是讨好爹爹和大哥来了。"
蓝家上一代家主蓝隐有三个孩子:蓝紫、蓝白、蓝玄。蓝夫人在生小儿子的时候染了产后风,不幸去世。蓝隐自己和大儿子都沉迷于搜求古字画,不通俗务。家业田产,一向都是夫人带着女儿打理,以致形成了蓝家女主外,男主内的局面。蓝夫人一死,十五岁的蓝紫只得挑起大梁,管理家族事业,照顾父亲,教养幼弟。
就是在生意场上,结识了当时游历南方的江自修。
蓝家的男人们依赖女人依赖惯了,只许她招上门女婿。等到蓝白满十八岁,蓝紫孑然一身,头也不回,嫁入江氏,开创了临仿业两大世家联姻的先例。蓝隐一气之下,宣布不认这个女儿。这些年来,虽然江自修一直致力于改善同岳家的关系,可是老头子倔得很,心里明明惦念得要命,就是不肯松口。好在蓝玄主事之后,对这位传说中的姐夫十分仰慕,明里暗里的往来逐渐增多。
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江家,自然也找得出官府手伸不到的隐秘地方,但是都在北方。路途遥远不说,天下皆知江氏出自雍州,也容易让人抓到线索。江自修和夫人一商量,干脆把丹青托给泰山大人。蓝家江湖门路多,消息灵通。何况,以老人家痴迷字画,爱才如命的性子,一定把丹青看护得稳妥周全。当然,江自修这种凡人凡事都要用个彻底的习惯,也是原因之一。
和大哥交谈完毕,蓝玄自去忙碌。蓝白摇摇摆摆往后院走去。父子俩这些日子正忙着清理修补一批刚出土的古画,浑身一股子腐尸味,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其乐融融。
蓝隐听了大儿子的回报,头也不抬:"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了才知道。他小小年纪,做过什么?"
"看信上的意思,几年前在南曲街新春赛宝大会上得了第一的《恒王夜宴图》,就是他的出师之作。当时他才十五岁。这幅画,现在已经收归大内了。"这类最高级的绝密信息,是用一种行业暗语写在信里的。
老头子站起来,两眼放光。
从第二天起,舒至纯和丹青被挪到了蓝府最好的偏院,伺候的人也换了。涞城最有名的大夫一天来两趟,各种珍稀药材不惜工本的下,到第五天,丹青已经可以下床溜达了。
蓝隐刚走到偏院门口,就听见里边一片莺莺燕燕。伸脖子一看,自家两个孙女带着小丫鬟,正在廊下围着两个年轻人说话。都不过弱冠年纪,一个站着,清雅中带点冷峻,偶尔扬一扬眉,倍觉温情脉脉;另一个坐着,斜倚栏杆,嘴角噙笑,有如冬日暖阳。
听得心爱的孙女儿一口一个"哥哥",不由心头一阵烦闷:姓江的小子,自己生就一副勾人相,竟然把手下弟子全都调教成这副德行,是可忍孰不可忍!怒吼一声:"阿眉,阿睫!"
四个年轻人吓一跳。女孩子嗔道:"爷爷——吓死人了啦——"
不能在小辈面前失态,风度,风度!蓝隐轻咳一声:"你们两个别处玩去,爷爷和哥哥们有正事要说。"
女孩子们嘟着嘴走了。
"晚辈给蓝爷爷请安。"舒至纯和丹青恭恭敬敬行礼。
"听说你们两个是江家的得意弟子?"
态度愈发恭谨:"不过从师傅那里学得一点皮毛,怎敢当前辈谬赞。"
"你们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材质?"说着,递过来一个暗红色的轴头(装在画轴天杆地杆两端的镶饰物)。
舒至纯掏出一方丝帕平铺手中,这才双手接过来,托在掌心细看。丹青缩缩鼻子:"蓝爷爷这东西是从地下得来的吧?"
"鼻子倒挺灵。"
"那这颜色恐怕不完全是本色……"舒至纯伸出一个手指,用指甲轻敲,"非玉非石……"
丹青接道:"自然斜横纹理,略带黑点。"
兄弟俩一对眼神:"应该是……南海红珊瑚。"
蓝隐瞪大眼睛:"你们确定?"
丹青微笑:"蓝爷爷,珊瑚是唯一有生命的宝物,拿海水养几天就知道了。"
"楚州地界,哪里来的海水?"
"没有天然的,可以人造呀。"
舒至纯拦住话头:"丹青,在外头呆太久了,小心受凉。蓝爷爷,不如咱们进去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