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vin*
“如果我们现在杀掉了玛丽·库尔松还有她的丈夫,情势只会对公爵夫人更加不利。”
“我当然清楚这一点。”安娜哼了一声,转过身来,那冰冷的双眼似笑非笑,埃维斯怀疑她从来就不知道微笑的真正含义,“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杀死她。”
“我以为你只做她希望你做的事情。”夏绿蒂被打发去了楼上的房间,她还没有厉害到能在安娜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听这场对话,但埃维斯还是玩起了这个代词的游戏。这比提到康斯薇露的名字要容易,埃维斯本能地感到这个名字会激起一丝来自安娜的敌意。
她知道康斯薇露爱着我,而那似乎并不是一件会令她感到愉快的事。
“所以我从来没碰过玛丽·库尔松——至少,在恰当的时机到来以前。”
“如今杀掉她也于事无补,不过是一种事后的报复。”埃维斯理智地指出了这一点,尽管他清楚安娜是不可能因此就打住的,“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很糟糕。”安娜道,她的眼神转到了挂在后门边上的漆黑斗篷上。
在滂沱大雨的天气中,披着斗篷的她毫不显眼,就像雨雾中的一道淡淡阴影一般来到了埃维斯的住处。他那天没能成功潜入威斯敏斯特宫,但他设法在安娜陪着公爵夫人离开那儿时让她看见了自己,事后又给她送去了一封以法语写成的信。以商人的语气告知她公爵夫人订购的香水已经抵达了伦敦,并在落款处按照惯例留下了联系方式与地址——他自己的地址。
豆大的雨滴疯狂地敲击着窗户,风吹得窗户嗡嗡直响,仿佛整个伦敦都成了尼奥尔德手中的哈登角琴,随着他奏响的乐章一同哀鸣。这样的恶劣天气在七月是罕见的,它骤然且毫无预兆地在公爵夫人的真实身份被揭示的当晚凌晨袭击了英国。有许多人都把这看成了上帝的怒意——作为对一个女人接替了本应属于男人的职责的惩罚。“就连上帝也不容许这样的异端存在于我们的国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街区的小酒馆里大声嚷嚷着这句话,随即,去那儿打探消息的埃维斯便将他一拳打倒了。
“就像这天气一样糟糕。”安娜给出了一个结论。
“我也打听到了一些不妙的消息。”埃维斯承认道,“怎么花了你这么久才来找我?我险些以为你根本没有看到我,或者理解我送去的那封信——”
这已经是公爵夫人身份被揭露后的第三个深夜了。
“我要替公爵夫人给玛德·博克送信。首相派了许多警卫守在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宅邸附近,表面上的理由是为了保护马尔堡公爵与公爵夫人的安全,免得有暴动的人群袭击他们。实际上却是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切断他们与外界之间的联系,尤其是切断他们与媒体之间的联络——所有的仆从都被禁止外出了,如果我们需要什么,警卫会给我们送进来。就连范德比尔特先生与范德比尔特太太也被禁止与公爵夫人见面。”
“他们当然要防着威廉·范德比尔特,那个狡猾而且无孔不入的商人。索尔兹伯里勋爵也早就明白了公爵夫人有多么会利用媒体的力量——更何况她的盟友是玛德·博克,全伦敦最锋利的笔杆。”埃维斯并不觉得意外,“你是怎么说服公爵夫人你能在这种情况下溜出来的?”
“我告诉她我贿赂了一个警卫,理由是我晚上想去与我的情郎见见面,那个警卫心软了,便同意晚上放我出去一会。”她捕捉到了埃维斯探询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别担心,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宅邸很宽敞,她没有办法跟着我走那么远,看见我是怎么躲开那些警卫的——轻而易举,实际上。”
“你是怎么知道她们之间存在着纽带,束缚着她不能离开太远?”埃维斯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很简单。”安娜冷冰冰地说道,她的语气一下子低沉了下去,“当她没有第一时间就离开公爵夫人时——那时她还是一个连我都难以忍受的粗鲁女孩——我就猜到了这一点。”
安娜的眼神说明这背后还有更多的故事,但埃维斯知道她不会告诉自己。比他知道更多与康斯薇露有关的事情,比他拥有更多与她相处的时间,似乎是唯一让安娜勉强与他保持着这种互帮互助平衡关系的原因。她为此而有着某种优越感,并因此得以忍受康斯薇露与他相爱这个事实。
“她还好吗?”埃维斯决定转移话题,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康斯薇露的状况。
“她很担忧,就现在逐渐恶化的情况来说,这是自然的。我听到她与公爵夫人在房间里低声商量着要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形,比较之下,公爵夫人倒是显得更加冷静。”
埃维斯倒不至于蠢到去询问安娜是怎么偷听到她们的对话的,以眼前这个女人的身手而言,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只是静静聆听着她复述着那些对话。“公爵夫人会先与温斯顿·丘吉尔先生和公爵阁下讨论,事后才会与她再讨论先前得出的结论。”安娜告诉他,“所以,只需要偷听公爵夫人与她的谈话,就几乎能知道所有事情——如果她们都开口说话了,就证明事情已经非常棘手了。”
埃维斯微微皱起眉头。他猜出了公爵夫人与康斯薇露肯定另外有除了说话以外的沟通方式,否则康斯薇露的存在早就露馅了。安娜或许也是这么猜出的。
《伦敦之星》在晚报上揭露了威斯敏斯特宫中发生的事情过后,索尔兹伯里勋爵当晚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马尔堡公爵自然不被包括在里面。经过了威斯敏斯特宫里的那场短暂讨论,已经让首相意识到了公爵是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的。
但他忽视了公爵已经在议院扎下了多么深的根。会议刚刚结束,就有人将消息送到了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宅邸,甚至赶在索尔兹伯里勋爵派去的警卫之前。
“公爵还如此年轻,就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权力体系,”埃维斯叹息一声,“走了一个库尔松勋爵,会有更多的库尔松勋爵。”
“已经有了更多的库尔松勋爵,打定主意要利用这个借口对丘吉尔家族赶尽杀绝。”安娜说,“派来警卫监视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宅邸就是这些人的主意,信件上说的很清楚。”
信件上还提到,这场会议的主要目的就是讨论如何除掉乔治·丘吉尔,在最大程度地保住公爵夫人为英国带来的外交硕果的同时,也要最小化这件事带来的冲击。
公爵夫人要将这个案子送上法庭,而这是索尔兹伯里勋爵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内阁大臣们,还有索尔兹伯里勋爵的心腹在会议上讨论了各种各样手段的可行性,暗杀甚至也一度被放在了会议桌上作为参考。提议者建议伪装成暴动的激烈抗议者所为,只要政府之后为公爵夫人举办了盛大的吊唁仪式,再装模作样地宣称她过往所做的一切,实际都是由温斯顿·丘吉尔所为。那么人们迟早有一天会忘记真相,只记得她是个不幸死去的公爵夫人。
索尔兹伯里勋爵没有直接反对这个提议。
“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安娜微笑着添上了一句。
而首相最终决定采用的手段,埃维斯已经亲眼目睹。
首先,是拒绝对威斯敏斯特宫内发生的事情给出一个官方的说明。
媒体是政府与人民有效沟通的主要手段,几乎可以说,大部分英国普通民众对于政府的了解非常有限地来源于那么几家报社的报道。通过这些报纸,他们才得知了乔治·丘吉尔与温斯顿·丘吉尔在南非做了什么事情,才能知道和平协议被通过的消息,德兰士瓦共和国正式成为英国殖民地的消息,乔治·丘吉尔赢得官司的消息——自然,他们也希望这一次能从这些官方的喉舌得到点什么。
而英国人失望了。
没有官方的说法,那些报纸既不敢将《伦敦之星》的报道斥为无稽之谈,可也不愿放着这么一个大好的话题不去报道。于是,埃维斯就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了对此事的各种横加猜测,大部分的主流理论是这是一场由范德比尔特家族精心策划的,企图联合阿斯特家族一同从内部颠覆英国政府的行为;小部分认为乔治·丘吉尔不可能是女人,玛丽·库尔松是个疯子,她只想用最疯狂,最不可能的言论打断乔治·丘吉尔的初次演讲,在下议院的众多议员面前羞辱他一把罢了;至于其余的报纸的理论就更加离谱了,甚至有一家八卦小报言之凿凿地肯定乔治·丘吉尔是雌雄一体的存在,既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而玛丽·库尔松是因为想要引诱他上床未果,才发现了这个事实。
这就是索尔兹伯里勋爵希望达成的目标。猜测越多,越疯狂,真相就越容易迷失在其中,就越不容易被相信。
其次,伦敦城政府以交易时存在税收纰漏作为借口,关闭了《伦敦之星》。在“调查完毕”以前,这家报社既不能继续印刷报纸,所有的员工也必须待业在家,等待着进一步通知。
遭到相似待遇的,还有玛德·博克供职的杂志社。
这行为传递出的信息是显而易见的,玛德·博克昨天赶着写好的文章根本没有任何报纸愿意刊登,她不得不自己联系印刷厂,付了一大笔钱将自己的文章印成如同宣传小册子那般的文本,再花钱让报童免费派送——然而收效甚微,人们不愿在这种时候相信一个美国女人写出的文字,更别说还不是印在报纸上的。玛德列数了一大堆证据说明这绝不可能是范德比尔特家族的阴谋——这事是由玛丽·库尔松所揭发的就是头一个证据——但她努力只是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