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一丝希望之光从艾略特勋爵抬起的双眼中射出,随即又被皱紧的眉头挤碎,“我在痴心妄想些什么——你根本没有任何依据,博克小姐,你连路易莎小姐与我谈话的内容都不知道,更何况,要是我认为那个地址有一丝真实的可能性,你觉得我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而不是通知罗克斯堡公爵前去寻找他们吗?”
“我只是说那个地址未必是虚假的,可我也没有说那个地址是真实的。”玛德心平气和地说道,如同她预料到的一般,这句话又让艾略特勋爵额头上的那几条血管暴突得更加厉害了,“想想看,如果你没有对路易莎小姐撒谎,抑或她没有看穿你的谎言,你们到最后还是达成了交易——而她却揭露之前告诉你的信息是虚假的,这会对你们才刚刚建立,尚且脆弱的互换关系造成怎样的打击?你还有可能相信她今后说出的每一句话吗?既然她愿意与你达成交易,至少就说明了,在她识破你的谎言以前,不管你对她使出的伎俩是什么,都让她确信了你有可能站在她那边,这个地点是她的诚意的表现,因此有很大的可能性,那不会是一个虚假的答案,然而,她自然也不会蠢到直接将自己的底牌亮给你看——我认为那是一张‘假牌(fakecard)’,艾略特勋爵。”
“‘假牌’?”
“那是我给这个招数起的名字——在牌局上,两个心怀鬼胎却又想要合作出千以骗取钱财的时候,为表诚意,会以各种手段暗示对方自己手中有什么样的牌。然而,有些时候,为了避免对方反咬自己一口,一些老手会藏起自己手中最好的牌,假装那是一张稍次一些的牌面,从而确保无论如何自己都能赢,而我管这叫‘假牌’。这就是路易莎小姐的做法,艾略特勋爵,至少我是如此确信的。我有许多向我提供消息的线人时常也会使用这个招数,他们会给一个半真半假,称不上虚假也称不上真实的信息,如果追查下去一定能得到线索,只是不如直接从他们嘴里知道来得快,只有兑现了承诺——钱财,庇护,等等以后,才能得到完整的内容。而比起自己追查,自然是给钱,安排住所,或者是安排出逃这些事情更简单快捷,那些线人就是用这一手确保自己能够得到想要的事物。”
“路易莎小姐告诉我,她吩咐马车夫将他们带到圣艾布斯角(StAbbsHead)的一个废弃了的灯塔处,那儿有一个悬崖。马车夫会谎称马车坏了,需要公爵夫人下来。她下车后必然会去查看那座灯塔,因此马车夫就能顺势将她推下去,并将一切伪装成一场事故。然而,由于马尔堡公爵也登上了那辆原本只该有公爵夫人一个乘客的马车,路易莎小姐声称她如今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反应了过来,同时也平静下来的艾略特勋爵迅速说道,“你认为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我当时已经判断出,她必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她不可能知道公爵阁下也在马车上,马车夫不会有时间跑去邮局拍电报告诉她这件事——”
“我不这么认为,”玛德摇了摇头,在等待艾略特勋爵的过程中,为了能够得到消息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写出一篇抓人眼球的报道,她自己也思考了许久这一蹊跷的失踪,并且积攒了几个疑点,其中一点就是——,“路易莎小姐想要将一切伪装成意外,但又想要公爵夫人死去,这意味着她必须制造时间差,免得救援来得太快,寒冷的海水还没来得及完成谋杀以前就把公爵夫人打捞了上来。因此她必须制造一种马车夫与公爵的贴身男仆——”
“贴身男仆?”艾略特勋爵反问了一句。
“马尔堡公爵的贴身男仆也在那辆马车上——抱歉,我忘了这是格雷特小姐后来告诉我的内容,而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一听说整句话,我就能确定路易莎小姐必然收买了那个切斯特先生,因为一旦计划没有按照路易莎小姐的预想走,一个马车夫是不可能制服得了两个成年男人的。”
“也对,不可能是那个女孩。”艾略特勋爵低声嘟哝了一句玛德听不懂的话语,才对她说道,“请继续说,博克小姐。”
“就像我说的,她必须制造一个马车夫与男仆迟迟找不到有人居住的村庄,城镇等等地方的假象,才能维持假象。否则,要是马车夫与男仆接下来就出现在某个村庄中,大吃大喝,又在旅店中住的舒舒服服的,却既不要求村民为出事了的主人提供救援,也不通知罗克斯堡公爵与布伦海姆宫,那么她的居心就昭然若揭了。因此,我倾向于她的确不知道公爵与公爵夫人如今的死活——否则的话,你也不可能利用公爵作为谈判的筹码与她达成交易,或者说至少我认为你是那么做的——我更倾向于,她是直到看见你的出现,才猜到公爵也在那辆马车上,并且她的计划已经暴露了这两件事。”
“这就意味着,她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编排她的‘假牌’,就如同我在那个情形下,根本无法在刹那之间就想出一个完美的谎言,导致于被她识破一般。众所皆知,只有在假话中——”
“掺杂尽可能多的真话,才能让它看起来真实无比。”玛德轻声说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像淘金一般,过滤出假话中所掺杂的事实。我认为圣艾布斯角这个地点是真实的,临时要想到一个符合她的计划的苏格兰地点并不容易,更何况这是最重要的信息,在这一点上她应该不会撒谎——”
“我同意,”艾略特勋爵立刻接上了,“那么灯塔的部分就该是假的,可能是她曾经考虑采用的计划雏形——大路旁的灯塔会被废弃,意味着它并非是用来指示航行的船只避开危险,而是随着港口的衰落而失去作用,因此附近很有可能会残留着小型的村庄,更何况,凯尔索在苏格兰内陆,沿途不可能出现海岸,一旦马车接近海岸线,很容易就被公爵夫人察觉出不对。”
“这么说的话,公爵与公爵夫人发生意外的地方,就应该是在圣艾布斯角靠近内陆的部分,”玛德从她的手包中掏出了她的口红,用手指点抹着罐子中的颜色,在白色大理石的茶几上描绘着苏格兰简略的地图,还分别用烟灰点出了爱丁堡,凯尔索,以及圣艾布斯角的位置,“但我认为,路易莎小姐制造意外的方式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想在苏格兰人为地发生一起事故,还有什么比那儿多如牛毛的悬崖更值得利用的地形吗?”
“我不认为是悬崖,”艾略特勋爵摇了摇头,“从听到路易莎小姐讲述时我便有了疑惑——将一个活人推下悬崖,实际上不如侦探中所描述的那般简单,最难的便是必须让目标非常接近悬崖的边缘。然而,公爵夫人日常所穿的蓬松的长裙会遮挡她前方的视线,因此她该会十分小心,注意不靠近危险地区才是。如此一来,想要将她丢下悬崖,就非经过一番扭打不可,很有可能会在切斯特,亦或是马车夫身上留下可疑的伤。”
“苏格兰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出现野狼的踪迹,也没有胆大妄为到敢在路上杀人抢劫的强盗——而且,别忘了,她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能够安排出这场意外,而她能与对方联系的次数不可能超过一次,这限制了许多可能性——而意外坠崖身亡是最容易安排,也是最频繁发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我仍然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
一时间,套房中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全陷入了艰难的思索当中,几秒种后,就在玛德还在考虑迷昏公爵夫人再将她丢下山崖的这种可能性时,艾略特勋爵突然开口了。
“如果——如果不是人摔下去,而是整一辆马车都摔了下去呢?”
“那切斯特先生与马车夫该怎么办?”玛德吃惊地反问道,“你难道认为路易莎小姐给予他们的好处足以让他们完成这种自杀式的行为吗?”
“不,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漏洞。”艾略特勋爵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路易莎小姐要怎么保证切斯特与马车夫不会出卖自己?是的,她可以支付他们一大笔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无法赚到的钱财,但是菲尔德家的财富怎么可能比得上范德比尔特家?马尔堡公爵,威廉·范德比尔特,这两个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一旦切斯特,亦或者是那位马车夫不小心走漏了一丝端倪——而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说公爵阁下的手段,威廉·范德比尔特哪怕拿出百分之一的家产,都足以使这两个人掏心掏肺地将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要确保他们不会走漏风声的话,就必须确保这两个人彻底的消失。”
“你是说——”玛德恍然大悟,“路易莎伪造的不仅仅只是公爵夫人的意外,她伪造的是马车上所有人都丧生了的意外,随即便将切斯特与马车夫送往国外。如此,不但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公爵夫人在短时间内不会被找到,即便她侥幸活了下来,也会因为寒冷和饥饿死去。而且,倘若这个计划成功,那么公爵夫人就会永远成为苏格兰高地某处的一具无名尸体——”
直到说出了这句话,玛德才突然意识到这个计划的可怕之处。
曝尸荒野,无法被安葬,无法回到家人至亲的身边,乃至于最后被动物啃噬,腐烂,消失无踪,不会有人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能够找到她。
这就是路易莎小姐为公爵夫人所安排的结局。
也就是直到这一刻,路易莎·菲茨赫伯,这个被艾略特勋爵称为“恶魔”的女人,才真正燃起了玛德的好奇心。
“你不需要继续说下去了,”艾略特勋爵打断了她的话,“所有公爵与公爵夫人可能会遭遇的结果——那些因为我没能及时拯救他们而造成的下场——路易莎小姐都已经一五一十地,栩栩如生地,以简直能让莎士比亚甘拜下风一般的生动语句向我描述了一遍,我已经不想——等等,我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