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中最为重要,也是最为漫长的一天圆满落幕了。
但这场宴会还没有结束。
今天早上,布伦海姆宫为它的男性宾客准备的活动是户外骑马,而为女性宾客准备的活动是早午餐,这个在日后的纽约养活了无数街边面包小店以及饱受Instagram上的网络红人们热烈追捧的用餐形式此时才刚刚在伦敦的中产阶级间流行开来,还不怎么为上流社会所接纳。这是博克小姐为这场慈善宴会提出的建议中伊莎贝拉唯一熟知的一个,因此也是她唯一挑选的一个。
经过商议后,用餐地点设置在布伦海姆宫的沙龙之中,每位前来参加的夫人或小姐都将得到一份菜单,上面列出了厨房提供的所有的菜式,为了照顾美国宾客,还增添了一些美式菜肴——常见的各式面包,松饼,酥皮馅饼,冷盘,培根,炒蛋,煎香肠,烤鱼,蜂蜜鸡胸,应有尽有。夫人小姐们可以在沙龙中陈列的被历代马尔堡公爵所收藏的瓷器中挑选一款自己喜爱的盘子,圈出菜单中自己想吃的菜式,一并交给男仆,很快食物便会被送上。
起先,康斯薇露有些犹豫伊莎贝拉是否该把现代早午餐的一些形式融入到一百多年前只是中产阶段用以消灭前一天晚上的剩饭而发明出的方式中,而博克小姐则敏锐地指出了任谁无法拒绝的一点——要是这一场早午餐宴会的形式被宾客们所接受了,那么这种用餐形式将迅速在英国的上流社会蔓延开来,而伊莎贝拉将会被视为引领这个潮流的贵族夫人,这对她提高自己的社交地位将会有极大的帮助。
知道了玛丽·库尔松的阴谋之后,这一点就变得更加的至关重要——社交地位的提升意味着在上流社会的话语权也将随着一起提升,意味着伊莎贝拉将被邀请去更多的宴会,能邀请来更多的宾客,将更容易从贵族的口中打探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也能更容易地散播对自己有利的言论——伊莎贝拉敢打赌玛丽·库尔松也一定在做同样的事情。
就如今沙龙中宾客的反映来看,这场略微有些超出一般贵族宴会常规的早午餐远比伊莎贝拉的预计要成功一些,年老而传统的贵族夫人——譬如德文郡公爵夫人,倒也没有对此发表什么不满的评价。不过,她们吃得也非常少,几乎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挑选瓷器,与评价布伦海姆宫的收藏量上了,似乎那才是这场早午餐中令她们感兴趣的部分。而年轻一些的夫人与小姐们倒是更为喜爱伊莎贝拉刻意向厨房要求过的摆盘,当她们发现自己要求的食物会被以十分精致的摆放方式送上楼来时,研究点什么样的食物能够制造出最完美的效果,就变成了她们在这场宴会上专注的目的。
昨晚的那场表演仍然是此刻大家热烈讨论的话题,不断有宾客想要坐在伊莎贝拉身边与她讨论两句,或者恭贺演出的成功,这都是说几句场面话就能应付过去的对话,因此伊莎贝拉得以一心两用,同时在心中与康斯薇露交谈着。整个早上,后者都躲在沙龙的一角默默观察着玛丽·库尔松的一举一动——
事实证明,玛丽·库尔松私下与康斯薇露过去所熟知的那个美国女继承人完全是两个人。
她的掌控欲十分强烈,康斯薇露注意到她会有意识地掌控着对话的走向,从而一次来影响旁人的看法。她似乎完全将艾德娜培养成了自己身边的一个跟班,无论她说什么都能收到对方的附和——这便能解释艾德娜随慈善晚宴的请帖附上的一段极其客气而又冷漠的回应,针对伊莎贝拉曾经写给她的那封劝说她不要嫁给卢卡斯勋爵的来信,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并且,玛丽·库尔松还一直在非常小心地探听人们对伊莎贝拉的看法,还总会增添上一两句令人心中有些不快的评价,例如一边称赞伊莎贝拉上台演出的勇气,一边又故作犹豫地指出自己认为这样似乎有些不太符合公爵夫人的身份。
不仅如此,玛丽·库尔松似乎是发现了德文郡公爵夫人与兰斯顿夫人对于库尔松勋爵的评价,几乎整一个早上都在向她们吹嘘着自己的丈夫的能力,并且暗示她们库尔松勋爵得来他的职位并不需要将威尔士王子请来自己的宴会上。
我过去从不知道玛丽·库尔松竟然是这样的人。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十次康斯薇露如此向伊莎贝拉抱怨了。
“瞧瞧是谁突然一下子成为了房间里最受欢迎的人——亲爱的公爵夫人。”阿斯特太太刚离开伊莎贝拉身旁的座位端着盘子的博克小姐便立刻抢占了那个位置,“想要坐在您的身旁跟您说几句话实在是太难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亲切地低笑了一声。伊莎贝拉注意到她的盘子里只有几片烤西红柿与一勺子白汁烩豆,分量简直少得可怜,“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场非常成功的慈善晚宴,公爵夫人,容我恭喜您一句。等我回到伦敦以后,我敢说我一定有许多的内容可以写——”
别忘了将我今天早上告诉你的那些计划告诉博克小姐。康斯薇露在心中提醒了伊莎贝拉一句。
昨晚,从爱德华那儿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伊莎贝拉终于有时间能与康斯薇露好好谈谈了。她与康斯薇露先是花了一个小时意犹未尽地讨论了一番那场她们合力演出的戏剧,才开始交换了彼此手上的掌握的信息——康斯薇露先将她对玛丽·库尔松的猜测和盘托出,她如何得出这一结论的过程让伊莎贝拉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成了伊莎贝拉·华生,得以现场观摩康斯薇露·福尔摩斯精彩推理一般。
康斯薇露想不起来任何自己与玛丽·库尔松可能有的过节,因此怎么也猜不出她为何要这么做。而伊莎贝拉提出了不少在她自己看来十分合理的缘由——譬如玛丽·库尔松实际上一直暗恋着康斯薇露,而后者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看出前者对自己的感情,导致前者因爱而生恨,想要毁掉康斯薇露,而公爵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亦或者,范德比尔特家与莱特家的上一代说不定曾经在生意场有什么纠纷,而玛丽·库尔松只是在为她的家族复仇。
这其中,唯一得到了康斯薇露认可的猜测则是玛丽·库尔松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的丈夫——在中午那场野餐午宴中,伊莎贝拉偷听到德文郡公爵夫人与兰斯顿夫人私下的讨论,显然,她们两个都从自己的丈夫那儿听到了一些对于马尔堡公爵如今将要在保守党内担任的职位的消息,并且感到了十分不解。据德文郡公爵夫人的原话,若不是索尔兹伯里勋爵这很明显将马尔堡公爵流放的举动,库尔松勋爵若是想要在外交部门继续发展,未来永远都会被马尔堡公爵压着一头。
随后,伊莎贝拉又将爱德华与她的对话告知了康斯薇露,也包括与那个鬼魂的相遇,为着爱德华最后说出那句话的缘故,她有些怀疑那个鬼魂与爱德华当年说不定曾经有过一段旧情,倒挺想要找到那个鬼魂——尽管她不确定让爱德华看见对方会不会对那可怜的老人的心脏造成太大的负担。
对康斯薇露来说,要让她接受爱德华那样一个正经严肃的人可能有过一个同性恋人,还稍微有些困难,因此她对伊莎贝拉的结论不置可否,倒是十分推崇爱德华给出的每一个建议——她也认为公爵如今已与结婚时的他有所不同,并且也赞同与公爵好好地谈谈有助于伊莎贝拉今后与对方的相处,有助于过去种种误会的解开——甚至还能与公爵交换有关库尔松家的情报,能更好地防御玛丽·库尔松下一步可能有的行动。
“所以,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除了我们已经实行的将她排除在慈善协会组成成员以外的措施?”夜晚,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伊莎贝拉放弃了自己去思考对策,询问着康斯薇露,鬼魂没有体力的限制,后者看起来还保持着刚演出完毕时的兴奋状态,倒是让伊莎贝拉有点羡慕,“直接当面质问她吗?”
“不,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我们该暴露已经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这一点的时机。知道王子殿下这一步棋失败了以后,她必然还会再想出其他的手段来对付我们,静观其变,做好准备,这就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
康斯薇露回答道。但那场戏剧对她的改变是巨大的,意识到了自己不必当一个只能悄悄地观察着世界的鬼魂以后,除了思考玛丽·库尔松的事,她还在一夜之间便想好了许多未来的计划,其中一项便是——
“您想要在我供职的那家杂志社出版的刊物上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专栏?”听了伊莎贝拉的话后,博克小姐惊讶地反问道,“以一个女性的笔名?没人想看女性作者写出来的作品,您是知道这一点的,公爵夫人,要不是我的父亲给予了我一个中性的姓名,恐怕我也不得不再想出一个笔名。您将会收到许多对您的文字吹毛求疵地大肆批评的信件,这是可以肯定的一点。要是我把我刚开始写作时收到的信件展览出来,便足以使得任何有着结婚意愿的女性放弃寻找丈夫的念头——您确定吗?”
“当然——人们不想看女性作者写出来的作品,是因为他们以为女性作者只会发大片无聊透顶的牢骚,无法中立冷静地看待任何事物——甚至没有足够聪明的脑子能够动笔写任何文章,这不就是一个大好的能够打破这一桎梏机会吗?”
“那么,能让我问问,公爵夫人您打算写什么类型的文章呢?”博克小姐掏出了她的笔记本,用嘴咬开了钢笔的笔盖——伊莎贝拉发现,这一行为登时惹来了几个不友好的瞪视,全都来自于那些美国女孩,比起英国贵族,似乎这些女继承人更在乎是否有人在宴会上出现了失礼的举止——刷刷地在纸张上记录着,“我该怎么跟杂志社的主编申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