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阿尔伯特想。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是懊恼她绕开了自己方才在言语中设下的陷阱,还是今晚他的妻子竟然如此美丽,浑身上下散发着他从未注意过,也从未在意过的魅力。
“但是,说到底,公爵大人,没有安装暖气,热水,还有盥洗室的布伦海姆宫——说得好听一点——是一座尊重英国传统的宫殿,希望能将旧日的贵族习俗传承下去。然而,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当所有的贵族都悄无声息地改造了自己的宅邸,那时人们又会如何看待布伦海姆宫呢?我相信您的确是不赞成这些便利的生活设施,但那并不妨碍您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否则您也不会在协议中如此答应我,不是吗?”
“是谁教会你这一点的?”
阿尔伯特脱口而出,这是他从新婚之夜那晚以后,第一次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失态。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是那个竟然会在晚宴上对离婚和殖民地大放厥词的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会说出来的话——有谁教导了她这一切,让她学会了如何作为一个贵族来思考一切,如何站在一个公爵夫人的角度上审视每一场谈话;不仅如此,所有这一切的教导针对的对象都是他,阿尔伯特。
某个人亲自教会了他的妻子如何对付他。
只能是这个解释,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原因。唯有这样才能将所有不可思议的一切串成一个符合逻辑的事实——包括公爵夫人的奇怪指令,她在短短几天内的快速成长,甚至到她今晚的妆容打扮——难道是艾略特,忍辱负重地藏在布伦海姆宫里,只为了保护公爵夫人不成为一只被他驯服的宠物?
阿尔伯特被自己脑海中基于习惯而养成的快速推理得出的想法惊呆了。
不,这不可能,先不说艾略特对布伦海姆宫的了解贫瘠得近乎于空白,他最好的朋友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事实上,任何他认识的人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
这一刻,阿尔伯特感到就连自己最为坚实的信仰,也动摇了一秒。
上帝,赐予我力量。
他在心里喃喃地说道。
至少让我能不被这个谜团所困惑。
餐桌的另一边,公爵夫人也为他这句猛然冒出的话愣住了足足好几秒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公爵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最终,还是她先开口了,表情委屈,娇滴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活脱脱听上去就像一个发现自己的丈夫没有按照约定为自己带回法国香水的贵族夫人,“难不成您的意思是,您认为以我的才智,是不可能猜出您当初与我定下协约背后的目的,只能由他人告知于我吗?”
这下,阿尔伯特更加能够确定,必然有谁,很有可能还是一个身份不低的贵族,在这几天内向公爵夫人提供了帮助。
他对这口吻再熟悉不过了,每当一个贵族夫人想要指责她的丈夫,又不希望被对方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反将一军时,她们就会使用这样撒娇一般的语气,使得她们的丈夫别无他法,只得乖乖地承受责骂——就像他如今一般,既不能承认,又难以否认。
但眼下已经不再是继续揣测所有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背后的真相的好时机了。若是说方才他还不过是出于轻微被动的状态,随时都能反客为主的话,现在他的一个失误便已经将自己推入了完全被动的深渊。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公爵夫人。”迅速镇定下来,阿尔伯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温和得与一个正在试图哄自己的妻子开心的丈夫并无二样,“我只是有些奇怪究竟是谁将这样并非事实的想法植入了您的脑海里,仅此而已——”
“是吗?”公爵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拙劣的救场。
不过,在他的失态之后,任何的救场看起来都不可能比这个更好。
这时,公爵夫人摇了摇铃,两名男仆应声走了进来,桌上的餐盘被他们清理一新,残余着红酒的杯子也被带走,新鲜出炉的蛋奶酥则被端上餐桌。在这沉默而漫长的过程中,公爵夫人始终端正地坐着,放在餐桌边缘的双手交握着,盈满着讥讽笑意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阿尔伯特,正如阿尔伯特看似温柔实际冷漠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一般,他们不过都在利用这段时间猜测着对方的想法,制定着下一步要走的计划。可在那些忙碌地进进出出的仆从眼里,只会以为公爵与公爵夫人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彼此。
他与康斯薇露会有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彼此的一日吗?
这个略微伤感的想法一掠而过,随即又被迅速烧毁。
“无论您当初与我定下协议背后隐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您都无法否认所宣称的做出了巨大的让步纯属一派胡言。那是一个完全不平等的协约,而我不知道我究竟答应了什么,您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等到男仆全部离开以后,公爵夫人才再次开口了。从她那变得低沉而坚定的嗓音来看,在适才过去的十分钟里,她已经决定抛弃温婉的贵族夫人这一角色,转而恢复在那美艳的皮囊下隐藏的豹子本性,“我知道您是一个公平的人,因此我在这几天内的确拿出了极大的诚意,履行了我当初向您许下的诺言——自然,您此时若是对我吹毛求疵,处处挑剔,大可以得出一个我还远远及不上一个合格的公爵夫人这一结论。然而,这也同时意味着,您绝不会在礼拜日去教堂礼赞的人群中见到我,不仅是这个礼拜日,还包括从今往后所有即将到来的礼拜日,甚至还包括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定期捐给教堂的钱款,慈善活动,等等一切——就像我先前说的,公爵大人,您若是愿意退一步,我也愿意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