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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那里,他却永远没冒昧地强去见她。能待在朵荪住的荒原上,和她离得很近,而不被她看见,在文恩看来,这就是他所能有的快乐里唯一的小母羊①了。

① 小母羊:《旧约·撒母耳记下》第十二章第一至第六节:拿单对大卫说,在一座城里有两个人,一富一贫。富人有许多牛群羊群,穷人除了所买来养活的一只小母羊羔之外,别无所有。羊羔在他家里和他儿女一同长大。在他看来同儿女一样。

于是那天下午发生了那件事;那个红土贩子既是仍旧很爱朵荪,同时没想到在她紧关节要的时候帮了她的忙,这种情况激动了他,使他立下誓愿,要为她积极效劳,不再像以先那样,远远地躲着她而独自叹息。现在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让他对于韦狄的存心是否忠实不生疑问,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朵荪的希望却很明显,完全寄托在韦狄身上;文息看到这里,就把自己的愁烦撂开,决定帮助朵荪,叫她在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上,达到快活美满的境地。在所有的情况之中,这一种当然是最使他难堪的了,所以处理起来很讨厌;但是这位红土贩子的爱情却是开朗旷达、高尚豪迈的。

他为维护朵荪的利益而采取的第一步措施,是第二天晚上约莫七点钟的时候开始的,进行的步骤,是根据那个郁闷的小孩所说的话。他听说他们秘密相会,就立刻断定,韦狄所以对于婚姻毫不介意,游苔莎总多少有些关系。他并没想到,游苔莎表示爱情的号火,本是那个被弃的美人听见她外祖传来的消息以后才点起来的。他不知不觉地把游苔莎看成了是给朵苏破坏幸福的谋主,却没想到,她本是韦狄的旧情人,朵荪的幸福早已有了障碍了。

白天的时候,他异常焦灼地想要晓得朵苏现在的情况;但是他对于她家本是一个生人,所以他就没冒昧地到她的家里去,尤其是在她现在这种难堪的时候。他把一天的工夫,都费在搬家上面,把他的车马和货物,全都移到东面;在那块荒原上,很加意地选择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点,看他的意思,好像他这次在那里的停留,要比较长久。他把这件事办完了以后,就顺着原先的来路,徒步往回走了一段,那时天已经黑了,于是他又往左边斜着岔下去,一直走到隔雨冢不到二十码的一个土坑边上,站在那儿一丛冬青后面。

他本是要在那儿等着看两个人的约会的,但是他却白等了。那天晚上,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别人走近那个地点。

但是这种白费气力的情况,对于红土贩子,并没多大影响。他步坦特勒司①的后尘,仿佛觉得,心愿的实现,总得先有无数次的失望作前驱,才合情理,假使没有失望而就实现了心愿,那未免是奇闻了。

① 坦特勒司;是希腊神话里里地亚的国王,因为泄露天机,被天神罚他站在水里,却永远不使他的嘴能够喝到水,但他总想喝到它。

第二天晚上,他又在同一个时间里,同一个地点上出现,但是他所期待的那两个何约会的人,游苔莎和韦狄,却并没来。

他把这件事又一模一样地接著作了四天,都没成功。但是紧接着又一天,离他们前次相会刚一礼拜的时候,他却看见一个女子模样的人,顺着山岗飘然走动,同时一个青年男子的形体,从下面的山谷里走上山来。他们两个,在围绕着雨冢的那个小濠沟里见了面。这个小沟,就是古代不列颠人原来掘的那样,家墓就是用它里面的土垒起来的。

那个红土贩子,只觉他们两个,又要想主意欺侮朵荪了,所以就忿怒起来,立刻心生一计。他马上离开那丛冬青,在地上爬着往前挪动。他爬到了离他们两个顶近而却可以不至于被他们发现的地方了,那时候他看出来,因为逆风的原故,那一对情人说的话他听不见。

只见靠近他身旁那块地方,也和荒原上许多别的部分一样,有一大方一大方的泥炭①,布满了地面,边靠边地倒摆着,都预备在风雪未来以前,让提摩太·费韦来搬走。那个红土贩子,当时躺在地上,把那些泥炭取过两方来,一方盖住他的头部和肩膀,一方盖住他的背脊和两腿。这样一来。就是大白天里,红土贩子也很难叫人看见;因为泥炭上的石南直竖在他身上②,看着和长在地上一样。于是他又向前爬,同时身上的泥炭也跟着他爬。那时天色既是黄昏,就是他没有东西遮盖,大概也不会被人发现,现在加上一层保护,更像在地道里行动一般了。所以他就往前爬到离他们两个很近的地方。

① 一大方……泥炭:泥炭一般铲作长方形。边靠边倒摆着,是使泥炭下面更渴之处朝上,得以晒干。

② 泥炭上的石南直竖在身上:泥炭一般分两种,其中之一叫做黄泥炭,是从较干的地面上,连同长在上面的草根和植物一并铲起的,故上面带有石南。

“你要跟我商量商量这件事?”只听游苔莎·斐伊的声音,圆润充实,急躁激愤,送到红土贩子的耳朵里。“跟我商量商量?你对我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叫我动气呀:我不能再老老实实地受你这一套啦!”说到这里,她开始哭起来。“我已经爱了你啦,并且也已经表示出来我爱你啦,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你可居然能跑到我这儿,对我板着面孔,来跟我商量你娶朵荪是不是更好一些。是更好——当然更好。你快娶她就是啦:把我和她都跟你比一下,那她跟你,身分更接近。”

“不错,不错,很好,”韦狄不容分说的样子说。“不过我们要看实在的情况。事情弄到这步田地,究竟我该担多大的错儿,先不必管,反正不论怎么说,朵荪现在的情况,比你的要坏得多。我这不过是把我现在进退两难的意思对你说一说就是了。”

“不过我不用你对我说!难道你不知道,你对我说,正是惹我难受吗?戴芒,你近来所作所为可很不好;我看你越来越不像话啦。凭我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一向心高志大的人,对你表示爱,这是多么大的情意,你该怎么样敬重才是:谁知道你对我这番情意,却会不重视哪。不过这都是叫朵荪闹的。本来是她把你从我手里抢走了的;所以她现在受罪正是应该的。她现时在哪儿待着?我问这话并不是我对她关心,连我自己待在什么地方,我还都不在乎哪。啊,要是我这阵儿死啦,那她该多么乐!我问你,她在什么地方?”

“朵荪现时还是跟着她大妈,老自己躲在卧房里,一个外人也不见,”韦狄带着不在乎的神气说。

“看你的样子,就是现在,我觉得你对她也并不怎么关心,”游苔莎忽然喜欢起来说;“因为要是你对她关心,那你谈起她来,就决不会这样冷淡了。你对她谈起我来,也这样冷淡吗?啊,我想是吧!不然,你为什么原先会把我甩了哪?我想我是永远也不会饶恕你的,只有在一种情况之下才会,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你把我甩了以后,就心里难过,觉得对不起我,又回到我这儿来。”

“我永远也没想要把你甩了啊。”

“即便那样,我也并不感激你。我恨的就是顺顺利利的爱情。我实在倒很愿意你待些日子就把我甩开几天。情人太老实了,爱情就成了最使人抑郁的东西了。把话说得太明白了,未免显得不吝臊,不过这却是实在的!”说到这里,她低声一笑。“我连一想到平淡的爱情,都要马上就觉得郁闷起来。你不要净给我平淡无味的爱情,你要是那样,你就请走好啦!”

“我倒很愿意朵绥不是那样一个好得了不得的女人。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对你忠心到底,而不至于坑害一个好人了,”韦狄说。“总而言之,我是罪人;我连你们两位的小指头都配不上。”

“不过你千万可不要因为要讲公道而为她牺牲了自己,”游苔莎急忙回答说。“比方你并不爱她,那么归根到底顶慈悲的办法,就是随她去,不要再理她。那永远是顶好的办法。我这样说,未免有失女人的身分,我想。你离开我以后,我老因为对你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生自己的气。”

韦狄并没回答,只在石南中间走了一两步。在他们两个都不言语的时候,只听离得不远的地方上,一棵削去树梢的棘树,正迎着风飒飒萧萧地响起来,风在它那些毫不挠折的硬枝中间刮了过去,好像通过滤器一般。那仿佛是夜神正在那儿咬牙切齿地唱挽歌。

游苔莎半杂伤感地继续说:“上次我见了你以后,我曾想过一两次,我觉得你也许并不是因为爱我,才没跟她结婚。你现在要告诉我,到底是不是,戴芒:就是不是,我也认啦。我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你一定非逼我告诉你不可吗?”

“一定,我非弄个明白不可。我觉得我对自己的力量,过于自信了。”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吧;直接的原因,是婚书不能在那地方用,没等到我去弄第二个来,她就跑了。一直到那个时候为止,你跟这件事并没有关系。从那个时候以后,她伯母对我说话的态度,很叫我不痛快。”

“不错,不错;我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我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不过跟我开开玩笑就是啦。哎呀天哪,怎么我游苔莎·斐伊,会把你看得这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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