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冷笑道:“好一个生死与共啊!你率兵出逃,直取辽东,要做乱臣贼子,我怎能与你生死与共?”
祖大寿怒道:“胡说!我率兵出逃,根本没有出卖辽东、投敌叛国之意,我是为了袁爷。袁爷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皇帝听信谗言,将他下狱。我祖大寿已经上了书,愿以全家性命保袁爷无罪,并甘愿下诏狱替他服刑,但是皇帝不听忠言。如此昏君,岂能共事?!我带兵出走,不是为了投敌,我要保住一支血脉,将来杀回北京,救袁爷于水火!”
提起袁崇焕,朱梅也不禁黯然神伤。他与祖大寿、满桂、赵率教等人都蒙受袁崇焕提携,方有今日成就,四人虽然各怀心机,明争暗斗,但对袁崇焕敬仰之心,从无更改。也正因此,他们对袁崇焕以“袁爷”相称,视之为父。如今他蒙冤下狱,祖大寿如此过激,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朱梅道:“复宇,这里人多嘴杂,你不要口无遮拦。请你下马,咱们借一个安静之处,就此事细说分详可好?” 。。
谁主沉浮 三(3)
祖大寿笑道:“算了吧,你朱海峰一身好武艺,我下了马,近得身来你再施展开那家传的小擒拿手,千军万马也救不了我啊。这都是我的好儿郎、好兄弟,有什么话,就在马上说吧!”
朱梅剑眉一竖,回过头来对着朱国梓喊道:“国梓,你下马,到我身边来!”
朱国梓不知就里,但对父亲的话从不敢违背,于是下了马,径直走进包围圈,在众兵士闪闪的刀锋剑戟之下,这个面相文弱的青年毫无惧色,穿过兵器的丛林,一直走到朱梅身前。
朱梅侧身下马,将朱国梓向祖大寿身边一推道:“我儿子就留在你的阵中,若我对你有任何过分举动,你就让人将他乱刀砍死。”
祖大寿心里一声叹息。这朱梅虽然外表粗豪,但实际上谋略过人,沉稳刚强,自己平时对他也颇有忌惮,他一来,就不是个简单事。不过,他也明白,朱梅此举完全为他着想,他刚才这一番话,已经是犯了忤逆的死罪,罪上加罪,军中人多嘴杂,若有人成心搞事,即使皇帝暂时不究,将来也难免是个祸患,借一步说话,反而会更加无所顾忌。
于是也道:“海峰兄你也小看兄弟了。国梓就是我的儿,我能伤他?我刚才不过只是说笑,又怎能不信你?”也下了马,将腰刀解掉扔在地上,摊开双手道,“你看我,也没有武器了,来,咱们就去后面那个小山坡上说话去!”
两人向后山走去,几个军士跟了上来,祖大寿回头骂道:“都给我滚回去!朱海峰岂能害我?”几个军士不敢前行,留在了原地。祖大寿又对朱国梓说:“世侄,你也随我们一起去。”朱国梓道:“祖伯父,我就留在这好了。”朱梅道:“你就让他留下吧。我不发话,他不会去的。”祖大寿道:“你们一家子,都是刚强人。”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了距军马较远的一个小山坡前,朱梅回头看看,在这里说话已经不会被他们听见,神色便凝重了下来,对祖大寿道:“咱们就在这里坐下。”
两人寻着一根大松树,就在树下坐下来。坐下后,朱梅从身上摸出一件东西,扔给祖大寿:“这是给你的。”
祖大寿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皮制的酒壶,封得非常严实。祖大寿好酒,知道朱海峰远远拿来的,必是好货,拧开封口,嗅了一下,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醇香迅速遍布四周,忍不住用力灌了一口,叫道:“好酒!是女真鞑子们喝的酒!”
朱梅道:“不错。女真人生性强悍,他们的酒也比南人的浓烈了许多。这烧刀子是我当年从一个千夫长那里缴获的战利品,一直留到现在,特意带给你的。”
祖大寿道:“我虽然恨那些鞑子,但还真喜欢他们的酒,这是男人喝的酒,与之相比,我们汉人的绍兴女儿红就嫩了许多了。来,你也来一口!”他把壶递给朱梅。
朱梅摇头:“我不喝,我已经戒酒了,我答应过袁爷,以后再不饮酒,他在与不在,这个承诺我都要遵守。”
祖大寿叹道:“不错,我当年饮酒误事,也曾答应袁爷再不饮酒,不过,只要他不在我身边,我还是要忍不住喝上几杯,这一点我不如你。你对袁爷,才真叫忠心耿耿,要不,当年他为什么最器重你。天下第一关也还是由你来做总兵。”
朱梅道:“你错了。袁爷对人,从来一视同仁,满桂一直不服于他。袁爷一再忍让,后来下禁酒令时,唯独没有对他下令。但是满桂后来听说也把酒戒了。北京一战,我听说他为了袁爷,也和皇上据理力争,后来明知有去无回,也去与皇太极开战,最后战死沙场,满桂这人,总还是个好汉。”
谁主沉浮 三(4)
祖大寿道:“不错。满桂不是个坏人,我们当年争斗,在袁爷这样的高人看来,不过是小儿之争。唉,”他叹息一声,“如今你我都如同孤魂野鬼,没有了袁爷这盏明灯,全是摸黑走夜路啊。”
朱梅道:“你最近可曾梦到了袁爷?”
祖大寿道:“你还真问着了,我昨夜真的梦见了他。我梦见了袁爷给我写那幅字时的情景,你还记得他送我的那幅字吗?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好词啊!这幅字我至今还带在身边。”
朱梅感叹道:“是啊。可是我记得袁爷当时说过,他喜欢的不是这两句,他喜欢的是这首破阵子的最后两句话: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了却君王天下事,了却君王天下事,”祖大寿喃喃自语,突然激愤起来,“可是,他是了却了君王之事,但是,却赢了什么?”
朱梅关切地说:“ 你们去北京勤王时,我在山海关留守,都发生了什么?”
祖大寿的声音里难以抑制悲愤的情绪:“我们那天拼死打退了皇太极的军队,袁爷亲自披甲上阵斩敌十七人,血将他的战袍都染红了。大家只剩半条命了,皇上下旨要我们进京,但不许带一兵一卒,只要袁爷、我和满桂三人进去,要在平台相会。我当时有些不服,弟兄们日夜血战,车马疲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什么不安排我们进城歇息?但袁爷却要我不得妄动,要顾全大局。我还记得,当日我们进京之时走的不是城门,袁爷和我们几个,都是被一个大筐吊上去的,我当时还劝袁爷不要上去,但袁爷不听。我们后来进了京,皇上在那里等着我们,跟着他的,还有首辅钱龙锡大人,和温体仁、周延儒那些文臣,对了,还有司礼监的曹化淳。皇上的脸色很难看,咱们拜见了他之后,皇上连客套都没有就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杀毛文龙?袁爷一时呆住了,没来得及回话,因为杀毛文龙那件事皇上是知道的。没等他说什么,皇上又问,你曾说五年平辽,为何皇太极今日打到了城下,你们两人是不是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满桂在城下被人射伤,是不是你派人干的?我和满桂听了都摸不着头脑,满桂的伤确是自己人误伤的,但那是城南的守城军,袁爷在城北,这两事完全不是一回事啊。皇上命满桂当场*,满桂身上确实是伤痕累累,但这关袁爷何干?皇上不听袁爷有任何解释,下令:着锦衣卫拿下。”
朱梅惊呼一声:“袁爷一世英雄,就这样被拿了。”
祖大寿痛心地说道:“我当时傻了,第一个反应就是绝不能让他们拿了袁爷,我要起身,却被满桂拉住了,你也知道,咱几人中满桂天生神力,他抓住我,我就动弹不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袁爷被他们拉走了。”
“你就没有找过孙承宗大人吗?”
“我去了。可是见不到孙大人。在孙大人家门口,我见到了洪承畴,他也在等孙大人。我要他给孙大人带个话,至今,我也没有见到他。”
朱梅长叹一声,低下头去:“袁爷一世英明,难道就毁于一旦?!”悲愤之情难以抑制,突然将手一伸,“拿酒来!”
祖大寿惊奇地说:“你不是不喝酒了吗?”
“这杯酒是为袁爷喝的!”朱梅抢过酒壶,用力喝了一大口,“世间英雄,沦为刍狗,这悲愤之酒,怎能不喝!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朱梅喝酒。”书包 网 。 想看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