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时嗓音仍沙哑,透着虚浮,不远处的柳君便道:“还是受了罪了。”
说着又问:“你身边伺候的那侍儿呢,如今怎么样了?昨日出事之后,便不曾再见过他。”
提起墨玉,崔冉忽地打了一个颤,这一日的时间过得太长,好像已是经历了太多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无暇细想。这会儿陡然听人问起来,墨玉临死前望着他的眼神,和胸腔里涌出来的血,才忽地又浮现在眼前。
他觉得自己很卑劣。墨玉为护他而死,他却直到别人问起才想到。
“死了。”他低声说。
众人唏嘘了几声,也不细问。
在被押解北上的一路上,不明不白就死去的人太多了,没有人值得被细问,也不会有谁去深究另一个人的死状。
只有崔宜温声安慰了一句:“别去想了,咱们活着的人得往前看。”
他点了点头,双眼只望着地上,有几分发涩。
他觉得身上冷得很,搓了搓自己的双臂,衣袖掀起来的当口,缩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崔容忽然问:“九哥,你手臂上怎么了?”
他低头去看,才发现袖子底下,双侧小臂竟都有擦伤。不重,已经结痂了,只是看着有些怕人。
崔宜急着拉起他袖子来看,蹙眉道:“是不是她们欺负了你?你前头还瞒着不肯说。”
他愣了愣,自己也端详了片刻,才想起来,这大约是昨日在河里摔的。
那会儿他耐不住一身都是血,执意要去河里洗净,没留神脚底下的河床不全是缓坡,险些给跌进深水里去,仓皇扒着石头才爬上来。这伤大概就是那时候蹭破的,他竟一直也没注意。
“没有,”他连忙将手臂遮住,有心宽慰,“这是不当心摔的。赫连姝她,也不算是穷凶极恶,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这话一出,近旁的柳君却轻轻“啧”了一声。
“瞧这孩子,都让吓糊涂了。”他微拧起眉头,“这北凉人,对咱们非打即骂,压根不拿人当人看,做了多少腌臜事。她们的头子,便是恶鬼中的恶鬼,‘穷凶极恶’这四个字,都说不尽她的罪状。”
他言语激愤之间,也不是有意,听起来却有些像在责崔冉的意思。
一旁顾少使就轻声道:“九哥儿还年轻,哪里晓得这些,能平安回来已经是比什么都好了。”
说罢又嘱咐崔冉:“她此番没有伤你,便是大幸,但千万不可以为她能有几分人性。如今既是回来了,往后咱们都护着你,离她远远的。”
崔冉在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里,怔了一怔,忽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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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在一群时刻要将他们这些男子撕成碎片的恶狼中,她是略微有耐心的那一头,哪怕这背后的真实原因可能只是,她身份高贵,不屑于像其他人一样吃相丑陋。
那边柳君仍旧在问:“你昨夜是怎么过来的?当真在她的帐子里头?”
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他们的眼光,假作没听清,只对身旁崔宜道:“帐子里有些闷,我想出去透口气。”
崔宜半扶着他手臂,陪他穿过人群,“那在门外稍走一走也就罢了,别再让那些兵惹上了。”
他点点头,站到帐外的空地上,任空气带着柴火味儿钻进肺里,一时无言。
他方才,应当是说错话了。他竟在一群被折辱至此的男子当中,说北凉人的将领,还不算是穷凶极恶之辈。如今回想起来,确是话里话外,都像是在替她开脱。
从前在宫里时,他当真叫做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如今竟会为了两床毛毯,一餐热饭,而误以为她对他有几分仁慈了。却忘了,若不是北凉人攻入京城,他们谁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命运。
而赫连姝,就是其中一员大将。
他竟因为狼露出的两分笑模样,一时放松了警惕。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道还好方才没有说,他夜里怕是还要回中军帐,不然还不知众人要怎样看他呢。
正出神间,衣袖却被崔宜拉了拉,紧张道:“快回帐子里去,别让她们捉住了。”
他一怔,抬眼就见几个士兵,拉扯着一个男子,从不远处走过来。路边原本在闲逛说话的人,立时间躲的躲逃的逃,将路让得干干净净。
士兵打骂,男子哭叫,这一幕早已是见惯不怪的,后头有另一人踉踉跄跄地追过来,也不知是这男子的谁。
崔冉正要避走进帐篷里,却忽听身后稚声带着哭腔,直钻进耳中。
“哥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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