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女士去世的原因,警方给出的通报是自杀。而在她死亡之前,她用一个木质的摆设,砸伤了穹苍的脑袋,然后将她独自丢在家中,夺门离去。穹苍当时其实并没有失去意识,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清醒,只是无法求救。她从客厅一路爬到了门口,在坚持了12个小时之后,才终于被警方救出送去医治。”
周围传来几人压抑的抽气声。
即便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段经历,可是当单纯的文字被描述成画面,并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时候,他们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冲击力。
“这是一段过分漫长的时间,换做任何一个成年人,在黑暗中无法动弹地忍耐十二个小时,我相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方起的声音犹如潺潺流动的河水,十分平缓。然而那些低沉的音节却将众人的内心搅出了骇浪。
“那时候她还很小,可是,她的智商又比普通的六岁小孩要成熟很多。她不是那么的懵懂无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贺决云垂下眼眸,喉结一阵滚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收紧,抓皱了裤子的布料。
他即想让方起说下去,又想让对方赶紧闭嘴。然而不听、不看、不过问,不代表它不存在。他的抗拒无法改变穹苍曾经遭遇过的事实。
她当时能做些什么啊?她要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盯着门的把手等待母亲的归来吗?
方起:“当天的具体情况,除了穹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对此她选择了隐瞒。但是,年幼、黑暗、重伤、疼痛,来自母亲的伤害,漫无边际的等待,生死边缘的游离,自此开始她患上了ptsd。这个能理解吧?”
会议室内的众人都异常安静。
在这一点上他们无疑比穹苍要幸运许多,虽然家庭里也有吵吵闹闹的琐碎麻烦,虽然父母也曾因为生气对他们进行武力教训,但他们没有在年幼时期经历过这种能够重塑他们人生的灾难。
家庭带给他们更多的还是温暖,父母对他们而言像一顶保护伞。他们能同情,能理解,却无法大言不惭地说感同身受。
方起说:“而对于这种心理上的创伤,穹苍依旧选择了隐瞒,她并不希望我在这方面给予她帮助。所以,这是一个秘密。”
有人惊讶喊道:“为什么?!”
方起似有似无地扫过角落里安静的谢奇梦,说:“不是所有的伤痛都希望被治愈的。当它成为一种再不复来的记忆的时候,人会宁愿选择,将它铭刻在生命里,作为提醒自己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也不愿意它跟着对方一起消失。”
“啊?”
一位队员无法理解道,“记这个做什么?大难不死?死里逃生?心理问题是很痛苦的,难道她要伴随一生吗?”
方起望向说话的那人,问道:“你以为,被家暴的孩子,就会憎恨自己的父母吗?你们身为执法人员,应该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人群吧。”
一侧的何川舟说:“不会。”
方起说:“是的,不会。大部分的孩子,虽然会畏惧,但依旧会孺慕自己的父母。甚至可能比普通家庭的小孩儿,更加珍惜那一点来之不易的温柔。那是本能的爱意,只要家长留念一点感情,这种爱就很难断掉。他们可以为了得到父母的一点赞同,让自己变得更加乖巧、懂事。他们会主动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找各种借口为父母的荒诞行径做出合理解释。比起责备父母,他们更容易责备自己。毕竟孩子要二十四个小时跟父母在一起,劝说自己是被爱着的,才能让生活带有一点希望。你指望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能够深刻明白憎恨是什么东西吗?”
先前出声的队员讷讷点头。
何川舟说:“就算是部分成年人,在高压隔离的环境下,在对方忽远忽近的态度里,也会出现斯德哥尔摩效应。”
方起说:“普通的孩子,不会记得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可是对于穹苍来说,那段时间的生活应该还是相当清晰的。很多事情她当年或许无法理解,在她懂事之后,她可以慢慢回顾。每一次回顾,她都会以更加成熟的心态再次面对。无法忘记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或许她认为,自己的这种创伤根本不可能被治愈,既然如此,她不允许其他人反复挖掘她的过往。于是她拒绝治疗。这也是她进行自我保护的方式。”
众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语言系统并不足以让他们将心中的感慨表述出来。
何川舟叹了口气。贺决云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
方起低笑了声,说:“当然,我知道,你们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可怜不能成为一个人无辜的证明,反而有可能是变态的契机,对吗?”
何川舟认真反驳道:“我们并没有这样认为。”
“穹苍在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有过奇怪的表现。”
方起说着,不再掩饰地看向谢奇梦。
后者察觉到视线,放缓呼吸,跟着抬起头。
方起说:“她从不解释,也从不提及,诚然是因为她足够大度,不将别人的评价放在心上。除此之外,她是为了顾及谁啊?”
谢奇梦原本就乱了节奏的心跳变得更加慌张,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方起冷冷转过脸,不再看他:“这件事情我以前的确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存在着这么荒诞的想法,我会替她解释。今天,我不说从一个心理医生的角度,我仅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向你们解释一下她的无忌童言。”
贺决云眉头紧皱,应该说,从方起说话开始,他的脸色就没有舒缓过。
他想起谢奇梦跟他说过的话,隐隐约约悟出些什么,心头莫名发闷,还极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