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遥立在长阶下,仰望山峰之上那些依峰而建古朴典雅的楼阁殿宇,片刻,他抬步拾级而上。
迈过长阶,穿过宫门,在拾级而上,绕过小亭,穿过长廊,便到了一栋六角楼前,楼阁一半嵌于峭壁之内,一半悬于峭壁之外,楼外云雾飘游,仿佛是天外仙阁。
久遥推门而入,一眼便见一男子背身立于窗前,正远望楼外的云雾及云雾之下的田野。
“大哥。”久遥唤着那名男子,他的大哥久邈,亦即久罗族现任的王。
久邈静立片刻才转过身来,年约二十七、八岁,形容不似久迤之俊秀飘逸,亦不似久遥之俊美无邪,却直若窗外的碧空流云般清淡素雅。“二弟果然放你上来了。”他的声音如同天外传来的纶音佛语,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尊贵威严。
“大哥???????”久遥开口。
“我早已逐你出族,你速速离去。”久邈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又转过身背对着他。
久遥开着兄长的背影沉默着。他的大哥便等于这座山的神,有任何人进入此山他大哥都能够知晓,若非大哥的默许,他根本上不了山,此刻也不能站在这里。他知道,这五年的放逐他思念着家乡亲人,想来这些亲人也在念着他的,所以此刻只要他认个错,许个永不再犯的承诺,他的大哥便会原谅他,便会允许他重归这片生他养他的故土。想到这,他心头一热,便觉得那些话更是非说不可了。
“大哥,破除闭山锁族的祖训,我们也融入山下的百姓之中吧。”他再一次的说出被全族视为大逆的话。
久邈转过身,开着他,眼中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这一方净土决不许山下那些丑陋自私的人玷污。”
这样的对话,在许多年前便有了,到今日依旧是没有丝毫改变。
久遥前踏一步,如今他的身高已与兄长齐平,此刻可以平视兄长的眼眸。“大哥,我在山下听说了颉城府的府吏及五百官兵尽殁于久罗山中。”
久邈淡然看着他,神情平淡无波。
久遥心底叹气,音却若金石掷地有声,“大哥,你怎么能随便就取了那些人的性命?你此举必在山下民间引起轩然大波,那予我久罗百害而无一利!”
奈何,他的话仅仅让久邈无法认同的皱了一下眉,“祖先有训‘山下之人,欺善怕恶贪生怕死,凡入山者杀之以敬’,百余年来,我族皆以此法震慑闯山者,才保我族的长久安宁。”
闻言,久邈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因为他的兄长还是如此单纯简单。他取那些人的性命菲关性恶,非为嗜杀,只是要吓住山下的人,更甚至他杀那些人亦不过遵循祖辈传下的“凡入山者杀之”这条祖训。他以为山下的人怕了就不敢上来了,山中便可恢复清静安宁。
可是,这五年他化名“易三”游历天下,看尽世人,阅尽世情,他知道他兄长他的族人这份纯粹简单有多珍贵,可他也知道山下之人有多复杂多变,而以族人的这份纯粹简单来对付山下之人又有多危险。
“大哥,以前是乱世,山下的人只顾着争夺天下,那会注意小小一座久罗山。而现在山下已是一统,你一次取五百士兵的性命,此事非同小可,若惊动了东朝的皇帝,他必然会派人前来探查。若他知道了我们一族之事,那时他又怎容得我们盘踞这久罗山,怎容得我们在他眼皮底下自立一国自称为王。”
久邈这番话,若换作其他人听了,定知事态之严峻,定然动容生畏,可此刻他面前的是久邈,是一个自出生以来不曾涉尘世不知外间世态的人,他对久罗山以外的一切皆不感兴趣,他对山下世人的态度全来自祖辈的遗训,若打个比方的话,他对山下人就好比山下人对老鼠。所以他会在厌烦了山吓人连番犯山时传下那幅儆戒的麻布书,而近月来再无入山者在他看来是他的惩戒与警告奏了效,因此久遥的话予他连危言耸听都算不上,他只是冷淡无波的道:“山下之人的事与我们无关。久罗山乃我族居住之净土,绝不许山下之人玷污。”
久遥望着兄长那平静淡漠的面容苦笑不已。
他们一族隐居在这山顶之上,与世隔绝,族人生性淳朴,相互友爱,从无纠葛争战,所以绝不知什么是帝王心性,也不知什么是权谋之术,他们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住在这山上不与世人相争,世人便也该在山下不来打扰他们。而且族人世代皆受祖辈所训,认定了山下之人自私贪婪争利好斗,都对山下之人充满了畏惧、厌恶,所以才断绝与山下的一切来往,只守着这一片净土安居乐业。他这五年亦看多了山下人的劣性,知道族人的这样的想法做法并无过错。
可是????????世事无常,而今时势已与从前不一样了。他有那么多的道理,若换作山下的人早就明白了,可在与世隔绝的兄长、族人面前,却毫无用处。他的族人决不愿与山下之人往来,他的兄长认定了自己的力量可以保护族人,保护这片净土不受侵犯。
见弟弟沉默,久邈又道:“我本以为你此次归来是终于知道自己的认知是错的,看来你依旧未改。”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冷漠,“你从前便该知道,你说的予我族人都是大逆之言。你自己下山去吧。”
尽管兄长的话是在意料之中,可久遥听了依旧心底一沉,深深吸一口气才道:“大哥,我是久罗人,我是你的兄弟,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是” 为族人着想,绝不会害我们的族人。”
久邈目光一凝,看着弟弟不语,算是默认。
久遥看着兄长的神情,思索片刻,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久邈微怔,望着幼弟不语。当年族中长者们要取他性命时,他不曾求饶;逐他出族时,他依旧嘴硬到底,而今日他竟然出口相求。
“我只希望着这一次的事,即算颉城府上报了帝都,东朝的皇帝也只视作小小匪患随意派个将领前来处理。因此,从现在起,无论谁入山,无论有多少人,我求大哥不要再取他们性命。反正久罗山这么大,又有大哥在,他们绝找不到这里,等他们找不到匪徒之时,自然就会离开。”那个时侯,久遥并不知,帝都里因群臣的弹劾而引来了一位他完全未曾料想的人——凤影将军风独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