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朗星稀,凉风习习,都城之内已经入了宵禁。
千家万户陆陆续续熄了灯,促织声与鼾声在夜晚一同响起,禁中巡逻的金吾卫也隐隐约约起了困意。
平康坊内,勾栏之地却歌舞不绝。酣畅豪饮的酒徒,寻滋挑事的醉汉,娉婷袅袅、身姿婀娜的舞娘,伴着琴师的一曲高山流水,正欲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然而万春家郑晚晚的厢房之中却是一片混乱。听到里边瓷瓶破碎的声音,以及晏妙年的惊呼之后,众人慌乱着推开了门。
只见满地皆是凌乱的瓷碎片,其中更有些沾染上了鲜血。燕国公府上的殷漓,也正是当朝礼部员外郎,头上、后背皆布满了细碎的伤口,已然昏倒在地。
他身旁正瘫坐着苏玉如,瞳孔放大,樱口半开,正颤抖着、喘着粗气,最后发出奇怪的呻、吟,痛苦的眼泪从双颊滑落,开始抱头大哭。
晏妙年揪着望舒的衣襟,害怕的发问道:“我…我们杀人了?”
素娥连忙跑了过来,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最后断言道:“没死,能活。”
随后指挥身后燕国公府的几个侍卫:“愣着作甚,还不去请郎中?”
她抬头看着望舒:“娘子……”
望舒冷冷的开口:“活着就成。”
她走到一旁的案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但拿着杯盏的手,却微微颤抖。
她当时已经顾不得事态将会如何发展,身体就比大脑先行一步,抄起花瓶砸了上去。她也不知为何那一刻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大的力气,顾不得对方是死是活。
郑晚晚已经扶着苏玉如到床榻边坐下,她像是失了三魂七魄一般,麻木到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好像就活到头了,看不到前路的一丝光亮。
老鸨听闻楼上险些发生命案后,带着金吾卫迟迟赶来。
那首领逼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速速报来,不得作假。”
晏妙年刚想开口,望舒扯住了她的衣袖,上前一步,道:“柔嘉公主听闻她的未婚夫婿殷二郎,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之地。我随她一同前来捉奸,怎料遇到他的外室女匆匆逃命,说是殷二郎为了与公主成亲,要取她腹中孩儿性命。”
“我与公主一直躲在内室屏风之后,眼见他二人起了争执,殷漓想要置她于死地,我听见苏玉如呼救后,情急之下只好用瓷瓶先敲晕殷二郎。如今他伤势如何,还得先问过郎中。”
苏玉如听到二人身份后,惊慌失色的看了过去,手中银杯落地,发出铿锵的响声。
郑晚晚关心的问道:“怎么了,可需让郎中也给你瞧瞧?”
她摇了摇头,发出细如蚊虫的声音,“不用,谢过阿姊。”
郎中检查过后,回道:“殷二郎受重击后暂时性昏迷,头部、后背皆有划伤,现在还需止血消炎,待过段时辰便能醒来。”
碍于受伤之人出身权贵,身居高位,金吾卫不得不认真对待,现如今正在一一盘查众人。
燕国公府管事的奴仆又过来大闹一番,呼天抢地大喊:“我家郎君,可真是冤啊。家中奴仆卷了钱财和金银珠宝出逃至此,他亲自带人搜寻,怎奈这贱人勾结他人,不仅害了我家郎君,更是血口喷人。”
“我家郎君素来洁身自爱,名声甚好,京中人人夸赞不已,平日里便是责骂奴仆都未曾有过,怎会动手打人,甚至要取人性命呢?”
望舒走到窗前,凝望着天边一轮明月,只觉周遭甚为嘈杂。呼声,哭声,斥责声,声声入耳。又有许多好事之人上来围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真是烦人。
金吾卫询问苏玉如:“方才戚娘子说你是殷二郎的外室,可当真?”
她有些惧怕这些膀阔腰圆的武将,瑟缩着身子,磕磕巴巴的说道:“是的,先前他让奴仆出面将我赎身,带到了西郊的院子,后来酒醉颠鸾倒凤之后,又纠缠了有些时日,他说过日后会娶我做妾。我…我腹中还怀了他的孩儿。”
郎中在一旁附和道,“方才我给娘子看诊,她确实怀有身孕,约莫有两月左右。”
金吾卫继续问道:“那你是否卷了钱财出逃至此?”
她颤颤巍巍的说:“那日,他想让我堕了腹中胎儿,我一时情急之下只带了赏赐的珠宝逃离至此。若是不信,可以问过先前照顾我的侍女。”
“戚娘子说在房中之时,殷二郎想要加害于你,情急之下她才砸伤了殷二郎,可对?”
她犹豫半晌后,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晏妙年吼道:“你什么意思,说话啊?”
她害怕的躲到他人身后,哭哭啼啼的说:“我只是与殷二郎起了争执,可能,可能戚娘子误以为他要动手才上来砸了人,其余的妾一律不知。”
望舒听到这番话,气不打一处来。那感觉便像是在路边看到了一个乞丐,你觉得他可怜就扔了几块铜板,怎料他却如同疯狗一般,咬了上来。
她急急的走过去,揪起苏玉如的衣领,甩了一个巴掌,骂道:“我本以为你只是命贱,没想到人也是这般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