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复制体又继续朝着邻近的恒星扩展……到最后,无远弗届。宇宙的距离太遥远了,从地球上看不见复制体群。不过,如果你把观察的范围缩小到太阳系外围,你就会看到复制体群所组成的、不断膨胀的云团。人造生物在里面缓缓增殖,像冰河一样慢慢累积。
然而,复制体的寿命是有限的。个别的复制体会生长、繁殖,但最后也会死亡,但它们所建构起来的网络却永远连绵不绝。那个网络就像珊瑚礁一样,里面有无数的联结点环环相扣。网络会不断累积新的信息,然后将信息传送回发源地。
我提醒小杰:“你上次告诉过我,复制体现在碰到了问题。你说,复制体的数量越来越少了。”
“它们碰到了某种东西。那种东西是当初的计划没有预料到的。”
“小杰,那是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厘清脑海里的思绪。
他说:“我们一直以为,我们所发射的复制体是宇宙中前所未有的,是一种全新的人造生物。我们太天真了。我们人类,无论是地球人还是火星人,并不是银河中演化出来的第一种智慧生物。根本就不是。事实上,我们人类并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在我们短暂的历史中,我们曾经做过的任何事情,很久以前就有人做过了。在那浩瀚的宇宙深处,还有另外一种智慧生物。”
“你是说,我们的复制体碰到了另外一种复制体?”
“另外一种复制体生态体系。泰勒,宇宙间的无数星辰就像一个丛林,生物的丰盛多彩远超我们的想象。”
我一边听杰森描述,一边想象那种过程。
在地球之外,在时间回旋透析膜之外,在广大的太阳系之外,在那无远弗届的浩瀚宇宙,密布着无数星辰。太阳也只是众星之一。在那浩瀚的宇宙中,复制体飘降在一片小小的冰尘上,开始繁殖、生长,发展出特殊功能,开始观察,开始传讯,然后继续繁殖。一代又一代,重复同样的过程。历经无数的世代,复制体的后裔慢慢遍布了整个银河。也许整个复制体网络已经发展成熟,也许已经开始透过微爆将信息传送回地球。然而,这一次,循环被打断了。
某种东西已经感应到了复制体。某种很饥饿的东西。
杰森称之为“掠食体”。杰森说,掠食体是另外一种“半有机自动催化回馈系统”,另外一种自体繁殖的细胞结构体,另外一种复制体群。它们也是半机器半生物。掠食体也建构了它们自己的网络体系,只不过,它们的历史更悠久,体系更庞大。人类的复制体从地球出发,踏上征途,它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建构出足以和掠食体互相抗衡的体系。掠食体演化的程度远远超过它的猎物,它们的子程序有搜寻养分和运用资源的机能。历经数十亿年的演化之后,这些机能变得更精良。地球的复制体群是盲目的,不懂得逃避。它们很快就被吞噬了。
不过,“吞噬”这个字眼有一种特殊的含义。成熟的复制体结构含有细腻的碳分子。尽管这些碳分子可能很有用处,但掠食体想要的不止于此。掠食体对复制体的“意义”更有兴趣。“意义”指的是复制体的繁殖模式上所设定的功能和策略。只要掠食体认为这些功能和策略是有价值的,它就会吸收进去。接着,它会重组复制体群,利用复制体群来达到它自己的目的。复制体群并没有死亡,只是被吸收了。整批的复制体群本体被吞噬了,被纳入了一个更复杂、更巨大、更古老的星际网络。
并非只有地球的复制体遭到了吞噬的命运。这以前曾经发生过,以后也还会有。
杰森说:“有智能的文明都会想制造复制体网络。因为,借由次光速飞行来勘探银河是非常困难的,所以绝大多数的科技文明最终都会采取‘冯·诺依曼式的自我繁殖机制’,建构一个不断扩张的网络。复制体正是这样的产物。这样的网络体系不需要管理和维护,并且能够一点一滴地收集科学信息,在漫长的时间里以倍数扩张。”
我说:“好了,我懂了。换句话说,火星人的复制体并非独一无二的。它们碰到了你所谓的生态体系……”
“一个冯·诺依曼生态体系。”约翰·冯·诺依曼是20世纪的数学家,他认为自体繁殖的机器是有可能实现的,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构想的人。
“一个冯·诺依曼生态体系。而复制体被这个体系吸收了。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假想智慧生物究竟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时间回旋究竟是什么东西。”
杰森噘起嘴唇,好像有点不耐烦:“泰勒,你错了,你没听懂。冯·诺依曼生态体系就是假想智慧生物。它们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