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漾逼自己扬起嘴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轻声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程郁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看着他,似是在记忆里搜寻这位陌生的青年。
等不到程郁答话,两人无声地对峙半晌,简漾先败下阵来,咧着嘴苦笑道:“你真的忘了我吗,怎么会这样……”
程郁觉得对方满含心酸的笑容有些刺眼,皱眉道:“抱歉,我不太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可以先请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吗,这里是哪儿?”
程郁说得很慢,语调平稳,却带着让简漾无法承受的疏离,他从未被程郁这样对待过,此时不免有些仓惶。
简漾努力维持笑容:“这里是春和苑,海城最好的疗养机构。”说完又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你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两个月,和我住在一起。”
程郁从床上起身,尽量和简漾保持一段距离,仿佛对方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病友?”
简漾指了指自己鼻尖,喃喃道:“我是你的病友吗?”他快要哭出来,原本白皙的眼眶红成一片,拼命压制住鼻尖的酸涩,自嘲道:“这样说好像也没什么错。”
程郁咬了咬牙根,不太能适应这位病友脆弱无助的模样,礼貌地退开一些,道出自己的疑问:“这里没有单人病房吗?为什么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简漾的心早已被程郁的冷漠捅成了筛子,这样的窘境是他从来不曾预见的,也无力去解释什么。程郁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如果此时再去讨要一个“名分”,以撒泼耍赖的姿态,将自己强行定义为对方的omega,只会让程郁更加疏离和猜忌。
明明前一刻还是最亲密的爱人,执着地探索着彼此的身体,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世间极乐,并打下了最深刻的烙印。
但那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挚爱变成了陌生人,那些温柔和宠溺不复存在,他们从心脏相贴的距离,瞬间站到了世界的彼端。
该怪谁呢?怪那该死的返祖症吗?怪它不请自来又擅自退场,还无声无息地带走了程郁的记忆。
还是该怪自己?怪自己在程郁失去神智的时候草率地交出了身心,并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会记得这一切。
谁都怪不了,一切都只是命运的捉弄。
简漾不知道这个意外是一段乐章到下一段乐章的转场间隔,还是已经为整场演出画下了曲终人散的休止符,提醒他适时离场。
他像梦游一般走到窗边,指了指斜对角的那栋别墅,轻声道:“有的,你原本住在四号楼,就是那一栋,可以让护工来帮你开门。”
“好的,谢谢你,我现在头很痛,脑子里有点乱,想一个人静一静。很抱歉没能记起你,如果之后想起来,我会再过来拜访。”
程郁躬身行了个礼,立刻起身离开,同时把门带上,最后只剩一条门缝时,突然又将门推开,皱眉道:“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希望你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程郁说最后一句话时,表情有些怪异,明显不太适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多管闲事的话。
简漾愣愣地看着他离开,有些恍惚,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程郁从虚掩的门外再次探进身来,生涩地询问:“老板,你有名片吗?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是那次相亲,小朋友连自己的资料也没看,就冒冒失失跑来见面,在告别的最后一刻总算想起来索要联系方式。
也是那一张名片,让他们俩之间的故事有了下文。
场景变换成了另一扇大门,说出口的话也完全变了味道,是一位绅士的alpha出于礼节去安抚失魂落魄的陌生omega。像写好的故事突然更换了剧本,荒谬又可笑。
简漾已经长到三十二岁,早已经懂得,人生在世,最不缺的就是遗憾与悲哀。
他一只手按住酸痛的心脏,另一只手撑在椅背上,扶着光滑的木柄稍稍借力,减少一些疲惫感,虽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他此时的表情,肯定与高兴沾不上边,但也不像彻彻底底的悲伤,更像是一种茫然。
简漾促狭地想,可能这也是一种考验,他也曾伤害过程郁,所以老天收回了他自欺欺人捏造出来的“恋爱”回忆,用来告诫愚蠢的世人,做恶之人永远没有回头路可走。
经历了发?情期和反复标记,又面对了恋人的告别,简漾这一天所有的精力已经消耗一空,他再没有力气去应对任何意外,更无食欲和困意。
他打电话给陈姨,托她送了点安眠处方药过来,仰头吞下一小把药片,随即倒在床上,又神经质般担心有人会来打扰,软软地起身将卧室门反锁上,听到锁舌回弹的声音,才安下心来,重新躺回床上,陷入了药物催发的昏睡之中。
将自己锁在封闭的空间内,才是最安全的,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受到伤害,至少简漾在之前的十几年人生里都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