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洲相识的,可以说,这次相识改变了爸爸一生的命运。
1924年冬,爸爸到英国留学。他先在剑桥大学读预科,后来考进剑桥大学的伊曼纽学院(Emmanuel College of Cambridge)经济系;其实爸爸很早就喜爱文学。中学时,他在教会学校里读到很多外国诗,便用通俗语言试着翻译,加之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他开始学写新诗。他在留学前为妈妈写了首《白绒绒的马甲》,发表在《申报》上。
爸爸与徐志摩相识,很有些传奇色彩。那时在剑桥市中心有个摆旧书摊的老人,他每次见到爸爸,总是问爸爸是不是姓“Hsu”,因为老人说三年前有一位几乎和他一样面孔的中国人曾经怀着翻译《拜伦全集》的愿望回老家了。爸爸很疑惑那个中国人是谁,一个留学生跟他提到了“徐志摩”。
1925年暑假,和爸爸同住的留学生刘纪文邀他去巴黎,从而结识了一批在法留学生。这帮朋友里,爸爸与谢寿康、张道藩和徐悲鸿夫妇关系最密切。他们以年龄为序:谢寿康为大哥,徐悲鸿为二哥、蒋碧薇为二姐,张道藩为三哥,年纪最小的爸爸是四弟。爸爸后来写了篇《儒林新史》,绘声绘色地写下了这段生活,比如说张道藩“有政治家的天禀”,每次说完话,“听者莫不动容”,齐喊Br*o;有一天一大早,一个完全陌生的青年敲门找他,绕了半天圈子,最后竟说是使馆介绍来借钱的——那时爸爸经常接济别人,以至当时中国留学生中谁有经济困难找大使馆,大使馆都会介绍他们来找爸爸帮忙,爸爸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送了他200法郎,不到三天,全拉丁区的留学生都知道了这个故事,爸爸也调侃地称自己为“200法郎富翁”。
在巴黎,几乎每到一个新的环境都会有人向爸爸提起徐志摩,说他俩长得很像。爸爸觉得似乎是天意一定要把他和徐志摩拉在一起。巧的是,没隔几天,他们竟在路上巧遇。徐志摩一见爸爸就亲热地拉他的手说:“弟弟,我找得你好苦!”原来,徐志摩也听到了许多关于爸爸的故事,也在四处打听他。爸爸后来回忆:“说来奇怪,我和他虽然只交了一个多钟头的朋友,这一个钟头里又几乎是他一个人在讲话,可是他一走,我在巴黎的任务好像完成了??”
回到剑桥,心思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课本上。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未来方向,他把心里的种种思绪全拿来写成压韵的句子,相信自己是一个大家所期待的诗人。
因为家里30多间老宅子烧掉了一大半,爸爸没有完成学业便回国了,徐志摩的前妻张幼仪的娘家就在邵家邻近,虽然徐志摩和张幼仪离了婚,但他和张家兄弟们仍是好朋友,回国后他们仍然见面。
那时徐志摩刚刚与陆小曼结婚,他很热心地让爸爸妈妈见陆小曼。妈妈后来回忆,陆小曼那天穿了件粉红衣裳,身材不高,笑时微露虎牙,一口常州话,也夹着北京话。陆小曼那时请了一位姓翁的推拿医生,这位翁医生能说会道,会画画、还会唱京戏,初次见面,妈妈还以为他是说评弹的,后来见到翁医生常跟陆小曼一起抽鸦片。
爸爸比徐志摩小11岁,他将徐志摩尊为老师,视作兄长。徐志摩参加的活动,他也经常跟随。1929年,泰戈尔在徐志摩的私人邀请下第二次访华。泰戈尔住在上海徐志摩的家里,爸爸妈妈去徐府拜会,陆小曼告诉妈妈:徐志摩特地把一间房间空出来,不放家具,墙上挂了毯子、地上铺厚毯,放了大垫子作靠枕,布置得很有印度风格。结果老人却愿意住在中国式卧房里,她和徐志摩只好自己去睡那间为客人特地布置的印度式卧室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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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11月,爸爸得知徐志摩因飞机失事而去世时,痛哭不已,后来写了一首长诗《天上掉下一颗星》悼念他。徐志摩灵柩运回上海后,爸爸前去吊唁,回家流着泪告诉妈妈:“听说志摩的指甲里都是泥,可见他从飞机坠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死,他尚有一息,还用手挣扎??”
爸爸在解放后还一直和陆小曼有联系。有一次陆小曼要来访,爸爸想好好招待她,但又手头拮据,最后便将吴昌硕的一枚图章转让他人,才有钱请陆小曼吃了顿饭,这枚老祖宗传给他的珍爱之物,仅换了10块钱。
爸爸在20年代末创作了大量的诗,出版了几个诗集,这些诗后来也得到了诸如“唯美派”、“香艳派”、“颓废派”等各自不一的评价。我并不懂诗,但我相信爸爸是用他全部的真诚和热情来写的。但徐志摩去世对他影响很大,加之时局变化,他渐渐由写新诗转为对诗歌理论的研究,其实爸爸不仅推动了新诗的发展,在新文学发展方面、抗战宣传方面也起了很大作用。抗战爆发后,他又开始写起时评。
出版之梦
1926年,爸爸把他在旅欧期间和刚回上海时写的诗集成一册,题为《天堂与五月》,在光华书局出版,但这本诗集的出版颇为周折。于是,爸爸和几个朋友商量,想开个书店自己经营。
1928年,书店在静安寺路斜桥路口(今南京西路)开张,取名“金屋”。金屋书店出版的主要是文艺类书籍。爸爸在“金屋”出版了译诗集《一朵朵玫瑰》,和他的第二部诗集《花一般的罪恶》,这个时期,可以说是爸爸写诗歌兴致最浓的时期,自己有了书店,出版不用求人。
有一次,一位朋友送来一叠署名为沈端先的青年翻译的日文书稿,说他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生活无着,请爸爸帮忙出版接济一下。爸爸连稿子也没看,马上拿出500元给他,那时沈端先在文坛还是个新人,他后来便是中国文化界的著名人物夏衍,爸爸出版了他翻译的《北美印象记》。
1927年,徐志摩和好朋友们在上海创办了“新月书店”。第三年书店亏空太多,资金周转不灵,有一天,徐志摩的小舅子张禹九来找爸爸,想让爸爸入股。爸爸马上结束了自己的金屋书店,将资金投入到新月。徐志摩在“新月社”的那些朋友,胡适、梁实秋、闻一多、潘光旦、罗隆基、曹聚仁、林语堂、沈从文等后来都成了爸爸的朋友。那时新月书店还出版《诗刊》、《新月》月刊,在30年代的文坛,也风行一时。爸爸接下“新月”,与其为经营,不如说是对文学的热爱,为此,他不惜大把大把地往里面贴钱。
那时爸爸认识的一群画家朋友想办《时代画报》,和上海最著名的《良友画报》一比高下。但只出版了一期就没资金,他们找到爸爸要求接办,爸爸高兴地同意了。《时代画报》那时人才济济,有张氏三兄弟,叶浅予,丁悚、丁聪父子——丁悚是上海英美烟草公司画广告的,当年“大前门香烟”等广告就是他画的,和爸爸很熟;我后来在北京遇到丁聪,他告诉我,为“时代”作画时他才十六七岁。“小丁”就是爸爸的那帮朋友为区别他和他父亲时起的。叶浅予在“时代”创作了那套深入人心的漫画《王先生》,而那个长脸、高鼻、尖下巴的“王先生”的原型,就是爸爸的生父邵恒。黄苗子后来说,如果没有爸爸,没有时代图书公司,中国漫画不会像现在这样发展。 。 想看书来
邵洵美:被遗忘的名字(4)
在办《时代画报》时,爸爸看中了那时最先进的影写版印刷设备。他用变卖一片土地所得的5万美元从德国进口了那套设备——也是当年我国唯一的一套影写版印刷设备。1932年9月1日,时代印刷厂正式开办,爸爸很以这套设备自豪。他成立的时代图书公司先后出版了9种杂志,《时代画报》、《时代漫画》、《时代电影》、《文学时代》、《万象》、《声色画报》、《论语半月刊》、《十日谈旬刊》和《人言周刊》。解放初期,时代印刷厂被政府收购,开办北京新华印刷厂。丁聪后来告诉我,当时还是他代表政府和“时代”谈判的。
卞之琳形容爸爸办出版是“赔完巨万家产”,这一点也不夸张。前后几十年,爸爸的万贯家财基本上是为建立一个理想的出版事业而耗尽的,妈妈对爸爸的事从来都是支持的。早期是抵押房产、地产,到了后期,靠妈妈典当首饰的方式筹钱,典当的价钱很低,妈妈总以为能将它们赎回来,但那些陪嫁的首饰再也没回到她身边。
被遮蔽的邵洵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