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黎清知道自己要死了。
利箭贯穿了她的胸膛,伤口涌出的血液染红了她桃粉色的衣衫,别在发间的香花落下,淡淡幽香消散在初冬萧瑟的夜风中。
她倒在男人的怀里,血腥气涌进口腔,四肢渐渐脱力,意识模糊间,眼前浮现自己的一生。
她本是扬州富商的独女,母亲早亡,父亲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为她谋了一份好姻缘,嫁进侯府,由商贾入高门。
父亲病故后,她来到梁京。
入了侯府才知晓老侯爷和嫡子已经相继故去,江家的主子就只剩下当初与她定下婚约的侯府庶子,江昭元。
江昭元年纪轻轻便显示出易于常人的才能和远见卓识,十六岁时便高中状元,十八岁承袭爵位,在朝中声名鹊起。
凭借一纸婚约,玉黎清得以入住侯府,与江昭元朝夕相伴。
初时,他眼中的冷凝肃穆让玉黎清望而却步。江昭元并不嫌弃她的出身,却也不同她说话,他冷得如同山巅的白雪,纯洁无垢,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知他身为朝廷重臣,心系百姓,便在背后为他准备膳食,帮他晒书、铺床,管一管府中的杂事。
白日里见不到他,她便点一盏灯笼,去院门外等他,至少让他回到家能吃上一口热饭。
玉黎清不求江昭元能多看重她,只求两个人能相敬如宾,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慢慢的,江昭元开始夸她做饭好吃,许给她管理侯府的权力,后来,他回府时会为她捎些小礼物,一匹时兴的布料,一本难觅的古书,又或是一枝含苞待放的芙蕖花。
细枝末节处的用心让玉黎清看到了他冷漠的外表下,一颗真挚的心。
他很好,无论身为高官,还是未婚夫,玉黎清都对他挑不出半分错处。
能遇见江昭元,是她一生之幸。
直到暗中的刺客射出那一箭前,她仍然坚信自己的未婚夫是个好人,濯濯清风,朗朗明月,是她心上最纯净的月光。
那箭本不是冲她而来,可她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了江昭元身前,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大梁国折损一位重臣。
蒙面的刺客在庭院中现身,将他们团团围住,陌生而粗犷的嗓音控诉江昭元的罪行。
“江昭元,你妖言惑主,毒杀朝臣,人人得而诛之!”
“你弑父杀兄夺来这爵位,为夺权屡次暗害同僚,证据确凿,多少忠良葬送在你手中!哪怕朝廷不敢动你,我等今日也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奸臣!”
听他们言之凿凿,桩桩件件都是血淋淋的凶案,玉黎清深感震惊。
为何他们口中江昭元与她眼中清冷如月的人截然不同?
她好想张口问一问江昭元,他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可她已经奄奄一息,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被江昭元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暴怒,又或者两者皆有。
渐渐的,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清醒,瞳孔渐渐放大,清晰的看到男人脸上阴鸷恐怖的表情,他从衣袖下飞出短剑,一个刺客的头颅应声落地。
面前的男人仿佛变了一个人,曾经澄澈明亮的双眸如今杀意肆虐,原本温润而英俊的面容变得暴戾恣睢,只一瞬间就撕毁了曾在她面前精心伪装的温柔文雅,成了嗜血疯魔的杀神。
玉黎清被他放在台阶上,脑袋垂向一边,看江昭元穿着她为他裁的云山蓝裳,用那双描摹山水的手指拧断了刺客的脖子。
不过片刻,庭院中倒了一片尸首。
顷刻间了结数条人命,他身上一尘不染,愤怒的将刺客首领的头颅踩烂,血溅庭院,如坠地狱。
男人踩着染血的脚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将她抱起,他张开口仿佛在说什么,可玉黎清听不清。
身体被抱紧,玉黎清靠在他肩膀上猛烈地咳了两口血,模糊的视线中,男人白净的脖颈溅开猩红的血色,如同冬雪中盛开的梅花。
这是她生前最后所见的景象。
连句遗言也未曾留下,她的魂魄从体内抽离,再也看不清江昭元的表情,也无法再听到他的声音。
今夜的梁京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入了冬的冷风夹霜带雪,从她轻飘飘的魂魄中吹过,玉黎清失去了知觉,只觉得自己在一片寒凉中慢慢消散。
身悬高空,她看到江昭元举兵造反,战火烧遍梁京。她第一回知道身为文官的江昭元拿起刀剑来如此心狠手辣。
叛军兵马攻至宫门前,两军交战,无辜百姓亦受牵连,梁京血流成河。
她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