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他话还没说完,郭圣通已花容失色的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他静静的瞅着她,好半天她才哆嗦着,尴尬一笑:“那……妾身让人给陛下准备汤沐。”
笑意一点点的从他脸上敛去,他目光平静的凝视着她,直到她慌张的垂下螓首。
“朕……半生戎马征伐,光复汉室社稷,战场上雨里来,火里去,刀光剑影,戟戈箭弩,无一不经。朕的江山便是靠这满身虮虱换来,朕……本也只是个侍弄稼穑的农夫而已。”
“陛下……”泪光点点,她颤栗着,缓缓跪下,“陛下息怒,妾身并无他意,妾身……”
“原也怪不得你,你出身士族,王公侯门,自然没有吃过这些苦的。你且起来,朕并没有怪责你的意思。”
刘秀弯腰相扶,郭圣通垂泪起身。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他喟叹着,笑容沉甸甸的,“卿本佳人……”
慢慢迈开步子,他往殿外走。
身后,郭圣通忽然掩面失声啜泣。
我闪身避退数步,等那双鞋子从门内跨出时,适时提裾跪下:“贱妾叩见陛下。”
脚步停顿,我看着那鞋面,只觉得眼睛渐渐湿了。
“你怎么在这?”带着一丝惊讶,他搀我起来。
“贱妾来向皇后问安,顺道……过来看看皇儿。”
“嗯,你自个顾惜着自个的身子吧。朕看阳儿他们几个就先留在长秋宫,让皇后多照拂。等你生了,养好了身子,再让他们回西宫也不迟。”
托在胳膊下的五指用力的掐着我的肉,我如何领会不得,内心一阵激动,赶紧又跪下磕头:“贱妾叩谢陛下!叩谢皇后娘娘!”
郭圣通表情呆滞的站在门边,眉尖若蹙,强撑的笑容下难颜哀怨之色。
“嗯,掖庭琐事,便有劳皇后了。”他向郭圣通点了点头,再不看我一眼,大步离去。
“恭送陛下。”我跪伏在地,久久不曾抬起头来。
第七章 忽复乘舟梦日边 刺客
建武八年,在大水成灾寂寂滑过。
建武九年正月,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薨于军,刘秀下诏命征西大将军冯异接收其军队。
祭遵的棺木运抵雒阳时,建武帝刘秀穿戴起素服,亲临吊唁,哀恸痛哭。回宫经过城门时,看到运输棺柩的车子从城门口经过,竟而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跟他做夫妻这么多年,不可谓不了解他的为人。刘秀喜笑,也并非不会流泪,但像这样的哭法,竟比当年小长安一役亲人丧失时还要露骨夸张,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丧礼吊唁完毕,建武帝亲自用牛、羊、猪三件太牢祭奠,以示隆重,不仅如此,还下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三吏,共同料理丧事,费用让大司农从国库支领。到了下葬之日,皇帝又亲自驾临,下葬后,还去了墓地至哀,抚恤祭遵夫人、家眷。
在这之后,每到临朝,龙舆上的皇帝便会叹息着说:“今后让朕上哪儿再找祭公这样忧国奉公之人?”
皇帝的一连串反常举动终于搞得群臣抓狂,最后由卫尉铫期上奏,进言请求天子不要再鸡婆下去了。
“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然而这等哀伤,也使得臣等恐惧难安,自愧不如祭遵……”
铫期给我的印象向来寡言少语,不说则已,一说必。官吏们推他上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是让我笑痛了肚子。
其实当皇帝真不容易,不能随心所欲的和群臣公然对抗,为了发泄当初贬谪我的小小不满,我的秀儿居然采用了如此近乎无赖的手段,真是叫人忍俊不禁之余也笑出了无奈的眼泪。
陇西因为粮荒,人心涣散,即使尊贵如朔宁王隗嚣,也只能啃食糗糒,这是种将曝干-的麦饭,口感粗糙,平时只有军卒平民才会食用。
也正是在这个月的月底,我顺顺当-当的诞下一女,母女皆安。
小女儿生下后没多久,陇西便传来了隗嚣又病又饿,最后恚愤而死的消息。隗嚣死后,由大将王元、周宗用力隗嚣的幼子隗纯继承王位,继续据守冀县。然而根基已倒,隗嚣的死带给敌人难以预估的打击和损失,陇西从此失去擎天大柱,在风雨飘摇垂死挣扎,苟延残喘。
刘秀给女儿取名“红夫”,谐音“洪福”之意——能撑到今日,全靠了这个孩子。她是我的福星,有了她,我才能洪福齐天,侥幸逃过这场劫难。
六月初六那天,刘秀去了趟缑氏,这一次帝后同行,一起攀登了轘辕关。
为了对付以陇西、天水两郡为屏障的成家帝公孙述,刘秀接受来歙的建议,开始在汧县囤积储蓄粮食。当时国库资金紧张,掖庭在郭皇后的主持下停废一切奢华,大批量的裁减宫人。我身为贵人,配用黄门、侍女自然不得逾越皇后等级,然而郭圣通的长秋宫只有两个儿子,我的西宫却住着一子三女。皇子公主的侍人配额省略不计,随母分定,按照这样的划分,西宫的宫人分派,能帮我照顾孩子的人还远不及许美人的宫殿。
我有苦说不出,思来想去,要怪只能怪自己生得太多。后宫的俸禄本来就只郭圣通和我一年十来斛粮食,其余的都是吃白食,管个饭饱。想想自己嫁的老公好歹也是个皇帝,而且还做了快十年了,可自己的老婆孩子却得勒紧裤腰带,紧巴巴的过日子,真是越混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