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到底还在留恋些什么?不是早已经想好,要将这过去的一切都完全忘记的吗?
他不要再一次又一次地受伤,也不要再这样无休止地痛下去了,可是为什么,当他望着君宇珩的时候,原本坚定的信念却是在动摇,他发觉自己的心底里竟是隐隐生出了一线希望还有祁盼。
狄霖不觉暗恨自己的动摇与软弱,心中一时间纷乱如麻。
突然,他感觉到有些异样,随即抬起了头,正看到床上的君宇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绝美而不可方物,先是淡淡的,迷朦如同烟雨,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加深,变得清明而深澈,仿佛万古的寒潭一般,深得仿佛见不到底,别人望过去的目光都会情不自禁地迷失于其中。
狄霖深深地望着,可是忽然间却有种无法描述的感觉侵袭了过来。
君宇珩的手动了动,然后放开了自己原本握住狄霖的手,虽然极其缓慢但却是无比的坚定。
狄霖没有想过君宇珩会这样放开手,就好象那个从一开始就紧紧握住自己手的人并不是他似的。
猝不及防地,狄霖没有能够、也无法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在君宇珩那深黑如潭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错愕与不解。
有那么一瞬的空白之后,狄霖方才忽然意识到,在君宇珩那双以深墨夜色为底的眼眸之中看到的人竟然就是自己,只是那张带着错愕与不解、微微发白的脸容竟象是完全陌生的。
狄霖不禁垂下双目,过了一会儿方才又张开,清冷异常的眸色似乎已是完全掩去了他眼中所有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空洞黯淡。
“我,很抱歉。”君宇珩的眼眸仿佛深得不可见底的黑洞,吸尽了所有的情感于其中,而表面上却还平静淡然得看不出一丝的微澜。
君宇珩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清泠悠扬,如同寂静寒夜深处冰铃的轻响,在这极静的房间里听起来就象是从极遥远的天际袅袅传来的天籁余音,空灵而且飘渺,给人一种极其虚幻、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狄霖却是听得如此的真切,那从君宇珩口中轻轻吐出的每一个字眼,听在狄霖的耳中却象是遽然变得缓慢沉重了起来,一遍一遍地,反复碾磨着他的听觉,又似乎象是有什么,正在一下一下地、重重地撞击着他的胸口,隐隐的钝痛如波一般传来,仿佛永无止歇。
“我已经记起了过去所有的事,关于沈静的一切。”君宇珩的脸容如同往常一样是平静而淡定的,仿佛他所有的情感都已完全集聚到了眼底。而或许正是因为溶尽了所有复杂的情感,他的眼眸才会那样的深、那样的黑,黯黑无底,“你真的和他长得很象。”
狄霖曾经以为,他已经经历过了世上最为残忍、最为痛苦的事情,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此刻正在他眼前发生的,才是真正的残忍、真正的痛苦。
自己永生难忘、最为深爱的人,此刻却正在对着自己说抱歉。
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是不是就可以轻易抹煞掉他们曾经有过的一切,那些甜蜜欢愉、苦涩心痛还有俩个人相携相伴走过的每一天?
这样的两个字,如此的简单,却又是如此的残忍。
这样的两个字,简单而且不留任何的余地,让狄霖深切地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形貌相似的替代者而已。
这明明是一个早已经就知道的事实,只是经过君宇珩的亲口证实,还是令狄霖的面容在这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君宇珩从来就不知道,原来一刀一刀地慢慢凌迟自己是这样的一种滋味,因为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残忍的话语,都象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在割伤狄霖的同时,也在更深地割伤着他自己。
正是因为记起了过去的一切,所以才不要让曾经发生过的惨痛悲剧再一次地重演。
上一次我失去了沈静,那次失去心爱的痛苦与自责已几乎将我整个人都吞没殆尽。
那样的痛,我已不想也无法再承受一次。
所以,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绝不能够,再失去你!
所以只有用这样残忍的话语,才能将你推开得更远。
只有远远地将你推开,才能够真正地保护你,才能够让自己不会伤害到你。
这样想着的君宇珩,才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忍受着仿佛无形利刃刀刀入肉、血肉分离的那种痛楚,才能同时保持着脸容的平静和语气的平稳,将那些残忍的话语一字一字不断地说下去。
象这样子活生生地剜剐着自己的心固然是疼痛难忍,但是看着面前狄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容却更是令君宇珩痛苦万分,因为在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容之下,他能够触手可及的是,狄霖内心深处那仿佛实体般存在的浓浓悲伤。
君宇珩忽然间发现,明明最为珍惜、在乎着狄霖的人就是自己,但是一直以来,不断带给他痛苦,让他一直受伤的人,却也正是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所能带给自己所爱之人的,难道就只有痛苦和悲伤吗?
就如同是多年之前,他最终带给沈静的是死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