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心兰忙跑来劝:“他爸,孩子处对象,首先要看人品。”肖长功激动地:“人品要看,手艺也要看。一个工人,手里没有技术,还讲什么人品?手艺是一个工人的尊严!没有手艺的工人,谁瞧得起?“冯心兰问:“ 怎么就瞧不起了?” 肖长功比方着:“ 咱们车间的刘哈哈谁不知道,人品怎么样?好啊!老实,厚道,不多言不多语,干了大半辈子了,还是三级工, 谁瞧得起? 连小徒工都敢呲哒他。为什么? 不就是没有手艺吗?”
肖德虎不知又从哪钻出来:“哥,爸说的有道理。这个大姐吧,模样倒也说得过去,一个龙头刨,叫她干了四年,就学会了摁开关,将来娶来家,一准是个笨婆娘,就会拉风匣。你呀,处对象,还是嫩兔子,爸的眼光,没错。” 肖德豹撇着嘴:“还说没有臭虫血,我看得清清亮亮,数了,这儿,这儿,这儿,好几个。” 冯心兰怒喝:“你给我闭死那张酱碟子嘴!”
肖长功端坐在屋里,他握着那只假手,如同一尊雕像。屋里的人谁也不敢说话, 悄悄地吃着饭。肖长功终于说话了:“ 玉芳呢?” 冯心兰小声地:“ 在厨房呢。” 肖长功吸吸鼻子:“ 我怎么闻着有肉味儿啊?”说着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玉芳正在灶前炖着红烧肉。肖长功走了进来:“玉芳,你这是干什么?”肖玉芳说:“我和师傅打了赌,这回比武,他要是赢了你,我要给他送一大碗红烧肉。说话得算数,是不是哥?”肖长功沉默了一会儿:“那就送去吧。不过你告诉他,有种的再比一次,自古以来就是三盘两胜,这话可是他说的!”
杨家屋里。杨老三在工作台前忙活着。他一边锉着一边唱着京剧《盗御马》。杨宝亮嘻嘻笑着:“爸,看你乐的。”杨老三拍着大腿:“乐,能不乐吗?”
肖玉芳端着个大饭盒走了进来,见此情景,走到工作台前望着杨老三手里的活,轻声问道:“师傅,你鼓捣什么呢?”杨老三神秘地说: “一个作品。”肖玉芳不解地问:“作品?什么作品?”杨老三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肖玉芳问:“ 什么时候能完? 到时候给我看看。” 杨老三摇着头:“ 说不准哪, 也许一辈子!” 又抬头问道:“ 你来干什么?” 肖玉芳把红烧肉恭恭敬敬地摆在杨老三的小饭桌上:“ 给!” 杨老三对肖玉芳道:“说说玩就是了,你还当真了。”肖玉芳道:“谁和你说着玩?师傅,你今天真棒,锻锤就像长了眼睛,神了。” 杨老三得意忘形:“嘁,我和你哥,手头都有金刚钻,你哥今天就是点儿背,公理公道讲,他的手艺,不在我之下。要说我能胜他一筹,不在锤上。”肖玉芳问:“那在哪儿?”杨老三笑而不答。肖玉芳说:“那我来分析分析,你可别见笑师傅。”杨老三一愣,旋又笑了:“说吧,说错了不要紧。” 肖玉芳说:“ 师傅, 你和我哥锤上的功夫差的就是一毫一厘,对不对?”杨老三点头道:“没错儿。”肖玉芳说:“可是你赢在心理上!”杨老三道:“是吗?说说看!”
肖玉芳伶牙俐齿, 头头是道:“ 首先是你挑的战, 迎战者在心理上就输了一尺,接着,你又不比了,迎战者心理放松了,你又赢了一寸,接着,你又激怒了迎战者,要比,迎战者又紧张了,你又赢了一寸,这样反反复复,造成了迎战者心理的疲劳,现在,主动权基本上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又赢了一寸,我还注意到,你俩在锻锤上开比前,你总是先说话……”
大工匠 第四章(9)
杨老三呆呆地看着肖玉芳,摆了摆手,轻声地:“不要往下说了。” 肖玉芳看着他问:“师傅,我说错了吗?”杨老三背着手在屋里转着:“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肖玉芳还不肯罢休:“ 师傅, 直大轴也需要心理素质吗?” 杨老三瞪眼:“直大轴?那可不是玩的,那是绝活,光靠苦练是练不会的,学这手活, 一是得脑子聪明, 二要有名师把手教。我得的是叶丽娜的真传。” 肖玉芳央求着:“师傅,你就把直大轴的绝活传给我呗。”杨老三断然回绝:“ 传给你? 你想都不用想!” 肖玉芳赖着:“ 你是我师傅, 你得教我!”杨老三道:“我是你师傅不假,锤上的功夫我教你,一点不保留; 直大轴? 那不是你的正工儿。” 肖玉芳有些发嗲:“ 不行, 不教不行!”
杨老三坏笑着:“玉芳,你出去打听打听,想跟师傅学绝活的,哪个不得付出代价? 要想会…… 下一句怎么说的?” 肖玉芳一愣, 旋又有些恼怒:“师傅,你自重点好不好!”气得摔门而去。
杨老三嘟囔着:“我没说什么啊。” 第二天早晨上班,杨老三哼着小曲,拎着饭盒走了进来,走到肖长功的锻机前,问小环子:“小环子,你师傅呢?”小环子叹着气:“唉,病了。”杨老三故意拉着长音:“病了?哦,是气性大,气病了吧?”说着,一步三摇,哼着小曲,拎着饭盒走了。
下班后,杨老三拎着一盒油脂麻花的蛋糕来到肖长功家院门口,高声喊着:“师哥,师哥,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院里没有回应。
杨老三又靠近院门前,高声喊道:“师哥,我是老三啊。你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几个邻居被杨老三的大嗓门喊了出来,站在门口张望。
杨老三摇着头故意大声说:“你说这个人,虎实实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你说怪不怪啊!”
冯心兰打开院门:“哦,是老三啊,你怎么来了?”杨老三高声地说:“ 我来看看师哥。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冯心兰说:“ 也没什么大病, 就是有点儿不舒服。” 杨老三明知故问:“ 哪儿不舒服啊? 我进去看看。昨天他还活蹦乱跳的呢,怎么说放倒就放倒了呢?”说着,跨步进了院子。
屋里,肖长功躺在炕上。肖玉芳给他揪着嗓子。
杨老三走进屋来。肖长功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杨老三阴阳怪气地问:“怎么,这《群英会》的锣鼓刚砸巴起来,周公瑾就放躺了?不是诈病吧?你可别把我当蒋干耍了。” 肖长功就是不睁眼。
杨老三大声地说:“师哥,说句话,别这么闷着。”肖长功终于说话了:“老三,自古以来就是三盘两胜,再比一场好吗?”杨老三又谦虚起来:“ 还比什么? 我认输还不行吗? 不比了, 咱俩就算打了个平手。” 肖长功气得摔了他带来的蛋糕:“ 你要是这么说, 给我出去!” 要把杨老三轰出家门。
杨老三道:“好,我走,我走。这人,气性怎么这么大啊!”说着,走出屋子。
肖玉芳劝解:“哥,你也太过分了!我师傅好心好意来看你,你不能这么对待人家!” 肖长功怫然说道:“ 他是来看我吗? 我还不知道他? 他是来羞臊我!” 肖玉芳天真地说:“ 你怎么这么说话? 你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坏。”肖长功扔下一句:“什么事都走着看吧,玉芳,我再说一句,你不是小孩子了!”
肖德龙默默地看着,转身走出屋子,急匆匆地往杨家走去。
杨老三正躺在炕上,跷着二郎腿,捧着一本苏联诗集,用俄语朗诵着一首苏联诗。
肖德龙走进来:“三叔,和我爸再比一场吧,要是不比,他这个病就不能好了!”杨老三阴阳怪气地说:“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头一回,我是输给他的吗?我那是让着他。他不知好赖,拿话风凉我。这一回,我是给他当头一棒,让他醒醒神儿。再比?再比他还输怎么办?你还让不让他活人了?他还有脸儿活吗?你这不是往死胡同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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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匠 第四章(10)
肖德龙激他:“ 再比, 怎么知道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