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恭恭敬敬的唱个肥喏,轻声道:“晚辈沈默拜见前辈,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义修哥’似乎对他很有兴趣,上下打量沈默半天,才呵呵笑道:“老夫姓唐,草字义修,别号荆川。”
听到唐荆川这个名字,沈默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赶紧再施一礼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学生平时研习最多的,便是您与守溪先生的大作。”唐顺之,字义修,号荆川。嘉靖八年会试第一,与那王鏊王守溪并称唐王,乃是时文界的泰山北斗。
唐荆川面色古怪的道:“希望唐某没有误人子弟啊。”
徐渭在边上嘿嘿笑道:“义修哥学识渊博,天历法、兵法乐律,无所不通,无一不精,你说的时文不过是他的小手段而已。”
唐顺之摇头笑笑道:“对拙言小老弟来说,时文还是最重要的。”说着有些责怪的看徐渭一眼道:“我几年前给你的那些干禄文字,可有潜心钻研啊?”
徐渭神色黯然道:“这些年陡遭变故,先是二兄在贵州病故,然后大兄、发妻又相继去世,心境始终不得平和,只能读一些杂书排解郁结,实在没心绪碰那些干瘪时文。”
“造化弄人啊。”唐顺之摇头叹息几声,这才发现原本高高兴兴的久别重逢,被自己一句话给搅得凄凄惨惨,赶紧别过话头,对那同来的布衣汉子道:“柱乾老弟,这就是你一直推崇备至的徐渭徐文清。”
又为徐渭介绍道:“文清小老弟,这就是你一直推崇备至的夫山先生啊!”
徐渭‘哎呦’一声,瞪大眼睛打量着那其貌不扬斗笠客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何心隐……真是,真是……”他发现下面的话不太好听,便硬生生打住了。
可那何心隐却冷笑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徐渭不由讪讪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何心隐依旧板着脸,有些挪揄道:“想不到传说中诗画双绝的徐大才子,竟然是如此……不修边幅。”
“彼此彼此!”徐渭爆发出一阵大笑道:“我也想不到主张‘人为天地之心,心是太极,性即是欲’的狂侠何心隐,居然长相如老农一般。”
唐顺之伸手拉着他俩的胳膊坐下道:“可见‘人不可貌相’这话,乃是真理也。”
那何心隐却哂笑道:“你唐荆川便可以貌相,可见这话也不尽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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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重新入席,唐顺之坐了主位,沈默敬陪末座,徐渭与那何心隐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何心隐这才把斗笠和长包袱取下,搁到桌上时,沈默分明听到了金属摩擦声,这才知道,那包袱里装的是刀剑。
能见到‘一休哥’和传说中的何心隐,徐渭十分兴奋,一边敬酒一边便开了话匣子。沈默也插不上话,便在下首默默陪着……他们起初还说几句别后情由,徐渭自然是有问必答,那唐顺之却语焉不详,仿佛有些顾忌。
沈默只听明白,两人是从北方来,最近地面不太平,便结了个伴。再就是这荆川先生好似是个官身,其余的就什么也没听出来了。
徐渭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他的一休哥有难言之隐,便改变话题,开始向唐顺之讨教学问,先从一些文章字句开始,渐渐便扩展到诗词歌赋、诸子百家、乃至于人。两人或是一问一答,或是互问互答,非但旁征博引,且均有前人未及之观点,令人闻之如痴如醉。
他们谈论的话题跳跃性极强,上一句还在说什么‘竹林七贤’、下一句却跑到‘荧惑守心’上,再下一句却说到‘列子乘风’,便如天花乱坠一般,却句句言简意深,发人深省。
令人吃惊的是,那位老农似的何心隐,虽然不太说话,但每每发言均一语中的,让两人击节叫好……显然三人的学识是在一个层次上。
唯一插不上话的,便是我们新鲜出炉的县案首,沈默沈拙言同学,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才能听懂六七分。但即使这六七分,也让他收获巨大,许多往日想不通透的地方,都迎刃而解了。
在如饥似渴的学习之余,他不禁暗暗自嘲:‘两辈子加起来,也看了二十多年书了,原本以为自己的学问已经很高了。现在才知道,我真是坐井观天啊……’这才明白‘学无止境’的道理,那县试夺魁的小小自满,也就彻底消失了。
其实沈默完全没必要妄自菲薄,因为就学识而言,在座的三人全能排进天下前十……而唐荆川先生,则被许多人推崇为当时第一大学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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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章,周末休息一下哈,明日恢复三更。
第一一一节 顺之心隐 (下)
扯淡最能费时,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
正在兴头上,突然发现没酒了。徐渭挨个晃晃酒坛子,满桌子没听到一坛有响的,便晃晃悠悠的起身,大着舌头道:“拙……拙言,走,跟哥买酒……去。”坐着的时候嘴还利索,一站起来就酒劲上头了。
沈默点点头,刚要起身,却被那唐顺之拦住道:“酒中岁月长,没必要一日喝完。今日便到这里吧。”
徐渭摇头道:“那哪能行,我们还要秉烛夜谈呢,怎能有话无酒?”
唐顺之拍拍他的胳膊笑道:“老弟啊,日后我就在绍兴长住了,咱们天长地久,有的是说话的机会。跟你实话实说,我俩是抽空子来看你的,天黑前还得出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