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之声渐近窗边,先是一根褐色的拐杖进入了谢不为的视线,再然后,谢不为看到了一位行步伛偻的老者,身穿灰色复衣,头发已是花白,脸上也满是皱纹。
但其双目清亮,依稀可推见其年轻时眉宇间的清隽,便比之寻常村中老者,多出了几分清雅之气。
谢不为握着孟聿秋的手略有一颤,他知道,这位老者便是谢席玉的生父,也是他的养父——谢皋。
谢皋虽原为陈郡谢氏家奴,但并非是什么粗使下人,而是谢家的家生子,自出生以来便跟随在谢翊身旁。
而谢家对待家奴仆人又从来宽和,谢翊更是将谢皋当做半个兄弟,是故,谢皋日常所使所用,包括所受的教育都与谢翊没什么分别。
后谢翊一人隐居会稽东山,谢皋便住在了谢家会稽庄子里,以便可以时常与谢翊相见。
再后来,便是谢楷夫人诸葛珊有孕,前往会稽庄子静养待产,后诞下一子,而恰巧谢皋的妻子也在同一天产子。
谢皋便竟凭借谢家众人对他的信任,将两子相换,直到谢不为十八岁时,此事突然被当年的产婆揭发,谢家就将谢不为接回了临阳,并将谢皋赶出了谢家。
此时谢皋并未注意窗外,只停在了发问稚子的身侧,笑着对那稚子道:
“‘硕’确实是大的意思,但在此诗之中,‘硕鼠’却并非大老鼠之意。”
他话音还未落,便有另一稚子好奇地站了起来,歪头对谢皋询问道:“那‘硕鼠’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谢皋捋了捋灰白的胡须,沉吟片刻后道:“此诗中的‘硕鼠’指的是人。”
那站着的稚子瞬间瞪大了眼,“人?鼠怎么会是人呢?”
而那最先发问的稚子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阿娘这些天夜里总是抱怨,入秋之后老鼠便喜欢钻入粮袋里偷麦,如果‘硕鼠’指的是人的话,那指的是不是就是那些偷麦子的人?”
谢皋闻言欣慰一笑,“不错。”
那站着的稚子也是思考了一会儿,再道
():“那这首诗就是在骂那些偷麦子的人吗?()”
谢皋揉了揉那稚子的发揪,是,但不一定是偷,而是用其他方式将麦子拿走。?[(()”
此言一出,屋内稚子皆眼巴巴地望着谢皋,等待谢皋的下一句话。
谢皋捋须的手有一顿,再是一笑,看了看屋内众子,“此诗中的‘硕鼠’其实指的是受百姓奉养的官员,他们不事农稼,却能获田间之粮,但在暖衣饱腹之后仍觉不够,还要变本加厉地从百姓手中拿走更多的粮食。”
便再有一稚子双眼一亮,“哇!那当官可真好啊,我以后也要当官!”
这话一出,站着的稚子便立即发笑,“可这首诗是在骂那些官,你也想被骂吗?”
谢皋及时出言解惑,“不是所有官都是‘硕鼠’,而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官。”
再对着说要当官的稚子微微一笑,“若是有一天你当了官,一定要记住,不要成为‘硕鼠’,而要成为受百姓称赞的好官。”
屋内稚子皆有些似懂非懂,但都齐声应下。
窗外谢不为看着谢皋为稚子们讲解“硕鼠”一词,心下竟有震颤。
——能循循善诱给这些尚不通人事的稚子耐心讲清人世大道理的谢皋,怎么会是做出以私欲行换子之事的奸邪小人。
一种莫名的念头在心中盘旋,他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却被孟聿秋揽住,他便下意识回身抱住了孟聿秋,声音有些颤抖,“怀君舅舅,我们走吧。”
孟聿秋神色微凝,颔首之后便欲半抱着谢不为离开。
可也就在此时,他们的动静却被屋内稚子注意到,“先生,外面有两个神仙诶!”
谢皋似有所感,猛然回头,刚好看见了谢不为的侧脸,手中拐杖竟颓然落地。
他呆愣在了原地,却本能地对着窗外的谢不为呼唤道:“阿宝——”
谢不为的脚步猝然顿住了,孟聿秋也停了下来,低头看着眼角已泛了红的谢不为,轻轻捏了捏谢不为的掌心,“既然已经来了,就与他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