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刀’原以阴诡难测为要,但萧如曾为文翰林至好,他虽对其也未尝不隐匿实力,但以萧如之明,一向已深解其招法路数。斗不数合,文翰林已面色大变,不为别的,只为萧如的出手分明是专为对付自己而研创出的一套招数。那招式精妙诡博,正好克制自己的‘袖手刀’刀路于无形。文翰林冷汗滴滴而下,虽然萧如出手,此时也未见就占到上风,但文翰林心中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只听他嘶声道:“你怎么……”
旁边有人,他不愿明言萧如已研究出自己‘袖手刀’的破法。萧如一袖拂出,面上红晕一现:“不必多言,正如你所料。”
文翰林脑中一炸:果不其然。他知以萧如的武功见识,能识破自己的路数不足为奇,但以她之能,只怕还不足以破尽自己的招数出手。那就只有一个人能——那是——袁大!
文翰林手下不慢,脑中却在与萧如的对搏中也感到了一个人那平平常常却威仪难及的气慨。——如果是由袁大出手,如果是他,自己还能这么确保不败吗?
他一念及此,心灰气丧。萧如要的就是他这番惊骇,只见她此时得机,虽米俨遇险,却并不相救,一张脸上却气色渐转。眉宇间微微凝蹙,一双瞳仁中却攸然色变。只见一抹抹淡淡的如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迭番在她目中隐现,或快或慢,久久才归原。
旁观的钟宜人心细,已惊声低低道:“那是什么?”
旁边的辛四与严累俱沉吟不语,也不知这异象是主何凶险。
文翰林正自心中盘算,忽觉萧如袖拂稍慢,他一得隙,正好抓住。
萧如袖子顿破。她却并不惊,由此一撕,竟任由文翰林把她一件外罩的长衫撕烂。
她身形一拧,已从那件得自袁大的男式长衫中脱身而出,露出了里面的一件女装。她里面的装束却广袖长裾,与时下女子迥异,大有古风。配上她的长颈高隼,修眉朗目,更是神彩斐然,让这寂暗荒坡也为之一亮。
文翰林这时才回过神来,他先一愕,没想到自己会一抓得手,然后见到萧如目中神彩,一个可怕的念头就在他心头升了起来。只见他全无得手的快意,反极惊怖道:“阿如,不要!”
萧如广袖一拂,人如月宫仙子,偶谪人间。她轻露贝齿,微微一笑:“什么不要?”
文翰林疾道:“我是要不迫你。你知道,我是不会伤你的。你不要冒用‘田横五百’心法。”
萧如淡淡一笑:“你不会伤我,但辱我已甚。昔者田横,义不帝秦。先师祖祖感于司马氏之乱,创此心法,就是要我辈后人用于今日的。”
文翰林已沉静下来。只听萧如窃窃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你手下偷生苟安?”
她不会——文翰林分明已视她为今夜的‘战利品’——萧如心中冷冷一哂,她的骄傲岂容人将其如此轻视?哪怕有金日殚这等高手在!哪怕——她要一运‘江船九姓’从开脉以来还几无人妄用过的‘田横五百’心法。
她一双广袖随风而舞,仰首向天,忽轻吟了一句:“自妾容华后……”
然后她的目光就迷离起来——此生枉负艳名,可这艳名对自己究竟又有何益?
——自妾容华后——一切都起始于那个‘自妾容华后’吧。
文翰林身形忽一退,他喃喃道:“你终于练成了百年来已无人能成的‘一吻江湖’?”
——‘一吻江湖’?
——好惊艳的名字!
钟宜人与辛、严二人对望一眼,眼中俱是同一种神色:没有听过。
只听萧如慨然道:“又何如‘一刎江湖’。”
音虽同,字却异,文翰林一时还没有明白。米俨此时已迭受数创,虽悍而不退,口里只叫道:“如姊,你快走!”
萧如却笑道:“小舍儿,别急,且让如姊与你共当此北国大仇。金张门于建炎年间,杀我父祖,这篇陈账,也该算算了。”
她广袖翻飞,已如谪仙偶降般的飞身入金、米战阵。
但仙子也没有她这等艳态。可这艳一笑故可倾国,不笑时却神清气冷,如邈姑射山巅之仙,肌肤如冰雪,容颜如处子,不食五谷,以沆瀣为餐。
那是——朝褰陂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而——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萧如轻轻一叹,她的身姿间竟有楚辞般的美态。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乘骐骥以驰逞兮,来、吾导夫先路!
她要的就是在这日月淹及,红颜终归零落的世路中那‘来、吾导夫先路’的勇慨!
只见她微一翻飞,已经出手,一出手就从广袖中摸出了一把刀,那是袁老大赠之的‘佩环’。
米俨先一见到她的丰姿高态,眼中一亮,却忽又双目一红,他知如姊此时已经拚了,这个一向淡定处世的如姊已经拚了!
‘当时拚却怒颜红’——就是这要一拚吧?
萧如所出虽为刀,却使的是剑式。这剑式远不同于一般江湖技击之道,却如舞剑。
‘一吻江湖’果非寻常,何况已是‘一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