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云飞不禁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忙伸手一拦,道:“周老弟,且慢!他把酒菜既已吃完,留下的只是冷酒数盅,残鱼、剩鸭、羹什、皮骨而已,说也无用,可必再与他计较,不如就让他吃饱了,早些离开此地,免得再节外生枝,又要伤神。”
原来老化子,这时看见周冲,大发脾气,怒目圆睁,声音高亢,便畏怔怔,颤巍巍,全身哆哆嗦嗦,抖个不停,显然极端恐惧,哪像是什么高人,唐棣在他抬头的这个工夫,更见老化子双眸深陷,眼神瞢瞢,并无半点神采,不由心下大疑,谷云飞到底是年老了,虽然经过这一阵的观察,看到老化子并无异处,也不缘具有敌意,但却起了惜老怜贫的菩萨心肠。况且现在又当强敌临头之际,自己的生死未卜,心肠便也软化下来,使这些饥寒交迫的老化子,挨冷受饿,是以心道:“这老化子必是早在天黑之初,便已溜进屋来,酒菜已被吃去了,难为他又有何用,不如好人做到底,就让老化子吃饱后再离去。”故而一见周冲大发雷霆,便立即出言阻止。
谷云飞随又一叹,凄然而笑道:“周老弟,让他去吧,待会儿那女魔头来,若然不敌,说不定当真的便要死绝了,他说者无心,只怕一语成谶呢?”跟着听见呵一声干笑,向唐棣说道:“只是这么一来,对老弟台你,却不恭得很,酒为残酒,菜为剩菜,倒教老朽,过意不去,多天在路上奔波,约有千百里餐饮无定寝宿不便,今天疾驰前来,到此已是黄昏,又加上女魔头侵扰,现已初夜,尚水饮食,想早已饥饿,现在竟酒无好酒,残羹剩菜,倒叫老朽惭愧万分。”
唐棣忽然心中一动,有道是:“大智若愚,强者韬晦,当自己下山之时恩师曾告诫说;‘天下之大,何奇不有,武林异人出,隐于风尘中得,不胜枚举,屠沽之市,尚有豪为,丐讨群中,更多异人,有些能者藏身不露,形似懦怯,但身怀绝技,有些隐者,以乞讨为生,有些屠狗,杀猎,却能诛贪官,锄污吏、助孤寡、怜贫弱,具有高超武功,是以今后,要行道江湖之时,想受武林中同道敬服,必须千万小心,绝不可以貌取人,致误良机,而招强者轻视,陷于困境,是遇奇人怪杰,必当以礼相待。”,唐棣想起恩师所嘱咐的话,顿觉这老化子,现身大奇,眼中虽无神光,两额也未隆起,但是内内家功夫登峰造极者,却能以内家功力,将光华内敛,点滴不漏,藏于内在,在外表难以看出,有如炉火到达极热,而成纯青火焰,水到高温,便成无形之气,这个老化子,可能就是隐形不露的一位高人。
唐棣当下不动声色,忙道:“老英雄,就是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我等也是无暇饮食,常言道:‘宝剑赠与烈士,饭食送给饥人这位老人家数日未曾饮食,由他吃饱,岂不更好,晚辈心领就是”。说着,更向追魂刀周冲一拱手,道:“周爷,在下斗胆求情,让这位老人家去吧!不必再为难他了,这也是一番功德。行善者,常修桥补路,赈济贫,扶助孤寡,敬老慈幼,今天藉这次机会,积些阴功,也是在凑巧了。
一句未了,忽听窗外陡然传来一阵呵呵大笑,道:“好个宝剑赠与烈士,饭食送给饥人,老化子,你既然吃了人家的酒和菜,吃的酒足饭饱,满口留香,怕不将压箱底的功夫掏出来,也好给人家解解围啦。不然就真的变成偷吃偷喝的老叫化子了,那可是丢人现眼,连我都会脸红的。”
谷老英雄站得离后窗最近,霍的翻腕,一掌将窗震落,双脚点地,身随掌出,飞身早到窗外,那份快捷俐落,直令唐棣打从心眼底佩服,当下亦不怠慢,与周冲两人跟踵先后飞身跃出窗外,瞧瞧究竟是何等人物,到此地所为何来,行藏不露,又目中无人,嘻笑放荡,内无惊恐之心,外少惧怕之色,竟将我三人,视若无睹,显然是武林道上,杰出人物,侠义辈中,超群长者,不然,岂能如斯,从容不迫,诙谐连连。
却见谷云飞左手一捋苍髯,愣在窗外,一声惊咦!这时银蟾已高升与树梢相齐,惟见清风过处,花枝摇曳,地上影随枝动,何曾有半个人影,谷云飞呆立深思:“窗外说话人的武功,可真了得,仅一窗之隔,相距咫尺,闻声即震窗而出,只是眨眼间,即不见说话人的踪影,况且犹大月光映照之下,真乃快如流星,急似闪电,仅闻其声,来自窗外,但出外一瞧,却不见人,月色皎洁下,又不见具影踪,可见来人的轻功,已到超神人化境界,绝非等闲之辈,但闻其言,非敌人同党,或者有助于我谷云飞,倒也说不定。”
原来窗外是一块小小的庭园,有树不高,有草不长,枝叶稀少,而时当秋季,叶多变黄,又是明月辉辉,满园月光映照,人却万难隐藏此间。唐棣心下又是一惊,脚才着地,早又—脚,金鲤倒穿波,掠燕返归巢,立身已在厅内,果然那化子已无踪影眨眼间,谷云飞,周冲,相继回到厅中,两人皆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深感诧异,厅内哪有老化子存在了。
唐棣看见谷云飞,周冲二人,进到厅内,不由的朗声大笑同时更向谷云飞拱手为礼,道:“恭喜老英雄,贺喜老英雄,今天晚上,有这么两位武功超群的异人前来协助,还不会逢凶化吉!”
谷云飞登时恍然大悟,愁眉顿舒,疑虑立释,不觉喜上眉头,笑生面上。只有周冲一人在一旁发愣,搔首抓耳,摸腮,这边看看谷云飞,那侧瞧一瞧唐棣,心中倒真是大惑惊讶忽地叫道:“闷死我啦,唐老弟,老哥哥,你们这两位这是打什么谜语呢?”
唐棣才要答话,谷云飞早已摆手制止唐棣的发言,并且大笑道;“老弟台,你且慢言语,听我猜得是也不是,周贤弟,你有没有会听得江湖中传言,在二十多年前,有两位武林异人,游戏风尘,侠义道中人,要想求见一面,那简直是难上加难,但那,偷盗邪淫之徒,穷凶极恶之辈,便躲到天涯海角,而两位武林高手,却偏会寻至,轻则予以处罚,废除武功,无法再行作恶重则必加以诛戳,永绝后患,那以后,真个令黑道中人闻风丧胆如见阎罗!销声匿迹,收敛行止,社会上便呈现一片祥和之气。
谷云飞的话尚水说完,周冲已高兴得不得了,叫道:“老哥哥,你也慢言语,这次让我先来猜,那两位江湖奇人,一位称麻谷老人,功参造化,武功简直是莫测高深,放浪江湖,游戏人生,伸张正义,专爱打个抱不平。济助贫困,常杀贪官污吏,怜幼恤孤,时惩为富不仁之家,伐奸诛横,必为受害者报仇雪恨,所以在武林中,颇多赞誉,也受诸多百姓,异常尊敬。
另外一位却是个化子,人称大幻神丐,垢面蓬头,瘦小于瘪,鸠形鹄面,其形不壮,其貌不扬,常着破衣,绽补累累,不修边幅,滑稽突梯,爱开玩笑,戏弄强敌,却行踪诡秘,难得一见,而其武功,超群武林,虽身形瘦小,却神力惊人,加上能飞花撷叶,百步外可打人穴道百无一失。更奇的是,能驭气飞叶,直似影随形,叶随气转,气出叶转,四面八方,皆可随意变动方位,令人万难躲避。若然果是这两位武林异人前来,出面干预,协手制敌,目前危机,又何愁不能解除,老哥哥,当真是可喜,可贺了,哈哈!那女魔头,又有何惧。”
哪知周冲的话,刚一住声,忽听窗外又传来一声冷笑,其声仍是娇脆之极,只是细如游丝,道:“两个老儿敢管闲事,那便是他俩自讨没趣。你这老鬼听真,可只胜下半个时辰啦!你还是早些安排你的后事要紧,不要把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他们这一些人,到时候,也无法保护你这一条狗命,你也不要再空费心思,免得到时间,你后悔莫及。”
谷云飞心头一震,周冲一摆锯齿刀,就在窜出厅去,唐棣面色虽然凝重,却伸手一拦,道:“周爷他人在远处,出去也没用,你连她个影子,也看不见的,这是她用的传音人密方法传来的,故布疑阵,玩弄玄虚,扰乱人心,好藉机攻击。”
谷云飞陡然瘫坐在身旁太师椅上,早又是一声浩叹。
原来他见两位江湖异人,突然在自己家中现身,自忖一生虽然纵横江湖,却是谨守侠义诫规,手下虽未饶人,但惩的皆是武林败类,世上寻邪之辈,生平实无过恶,否则燕山客岂会相助,这两位武林异人,又都是无因而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哪知神龙一现瞬间已无声无息。
这一再听唐棣说她传音入密,心中更是骇然,先前只道这女子的轻功出神人化,武功剑术之上,未必能造极登峰,而传音人密,却是气功上乘,自己数十年苦修内功,尚且不能达到这一境界。
听这女子的口音,显然年岁不大,却已恁地精纯,是以谷云飞,吓得魂不附体,站立不住,坐到太师椅上。
唐棣却又是一掀剑眉,也是微微一声冷笑,手中剑不振而鸣,显然他这时已百脉贲张,内力由手直透剑身,故而剑振龙吟,随道:“看来她倒是言而有信,非到时刻,她不会现身的了。”
周冲这时却已怒火三千丈,吼道:“杀人偿命,要来便来,何必等到二更,不要故弄玄虚,满嘴说些大话,欺人太甚,保不现在就暴露出你的身形,一较长短,拼个高下,你竟藏身暗处,故布疑阵,显然是一个鸡鸣狗盗之徒,虚张声势,竟想藉机暗袭,使用卑鄙手段,难道这样就能吓怕了人吗?我周冲今晚一定和你拼个死活,你也休想活着离开这座邯郸城中。”
当真宁作剑下之鬼,难忍这恐怖气氛,连番闻声而不现身,精神上实难忍受,心灵上更为痛苦,直与凌迟处死前心灵上的痛苦无异。
那迫魂刀周冲,本是铁铮铮的汉子,个性直爽性急,凭手中锯齿钢刀,曾遇南七北五各省英豪,就把刀搁在他的颈子上,也休想使他皱一下眉头,现在这位女子,三番五次的来此恫吓,怎能够使他忍耐下去。
知了两声,却早已寂然,那位只出声,始终不现身的女子,仍然没现出身形,就连那位大幻神丐和麻谷老人,也没有立刻出现,室内三人,均无话好说,一时之中,寂寞无声,外面庭院,更无半点声息,室内屋外,一片沉寂,不由的增加了恐怖气氛,这时的谷云飞真是愁肠百结,面上时而青,时而白,心头情绪,又岂能宁静,本以为大幻神丐,和麻鬼老人,能及时现身,可将那女子赶走,岂知那女子在外,肆无忌惮嚣张的时候,两人并未现身,就连一点声息,都未发出,显然这女子的武功,已超越两位,则两位知难而退了。
唐棣心中也是奇诧,待心中稍为平静,压抑下了激怒,才向谷云飞问道:“老英雄,向你寻仇的这位女子,究是何人,这仇恨又是怎生结下的?”
谷云飞因为过去两夜晚上,均受这女子屡次前来骚扰,哪敢睡眠,而今天晚上,从日落到现在,已有两个时辰左右,又屡受敌人女子前来恫吓,又加上大幻神丐和麻谷老人这一闹,到现在已是筋疲力尽,精神萎靡之极,乃又一叹,刹那间,令人有老态龙钟之感,遂听他说出这段十多年前的往事的梗慨来。
原来在十多年前,谷云飞金盆尚未洗手,仍然在刀头喋血,以保镖为生,就在这邯郸城中,设有威远镖局,威震北方,声誉卓著,生意倒也兴隆,凡是重要物品,向外就运送是多数委托威远镖局派人护送,十数年来,倒也平安无事,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一日北京城中分号,接保一批红货,言明以暗镖方式,保送岭南。那批红货,价值连城,但那时北京城南下,经保定府走邯郸的这条路上,甚是平静,谷云飞凭囊中三十二颗铁莲子,手中两仪剑,劈空掌隔山打牛,威名远震,太行山中便有些绿林人物,确也不敢捋虎须,拦路抢劫,况且谷云飞平素为人慷慨,仗义疏财,对武林中的朋友,是有求必应,向不吝啬,人缘极好。
凡是绿林中的人,看见威远镖局的旗号,不但不下手强抢,反而暗中加以保护,谷云飞因有此信心,是以即命令分号,接下这笔买卖,派人护送南下,但是一过黄河,进入三湘境界,可就不同了,尤其岭南境界,黑白两道人物认识不多,谷云飞岂能放心,这批红货,价值太大,谷云飞在邯郸接得这批红货后,便决定亲处护送,哪知这日才到黄河渡口忽地来了一辆骡车,那辆骡车华丽已极,车蓬周围,均用深蓝色呢绒围起,蓬顶上外面用黑色雨布覆盖,两留侧有窗口,外盖黑色绒布,前面蓬帘,用彩色丝线,绣有牡丹,飞禽,两匹粟色骡子肥硕健壮,毛色发光,这种车辆,在官道上,也是有所见,多为官宦或豪富人家,妻女等乘坐,只是这辆骡车,着实奇怪,仅有一个赶车的壮汉,车上绣帘低垂,前后并无跟随人马,深为怪异,如依常情来看,像此种华丽骡车,车内定是女眷,在路上行车,最起码也有三,五匹坐骑;跟随保护,待得与骡车同到渡头,只见车上走了一个女子来,三十上下,美艳之极,尤其是一身白装,白得惹眼,皆因那时已是深秋,天气甚冷,这女子却仍着绞绡衣裙,尤其是下车之顷,女子虽是缓缓而行,但其步履轻盈俐落,如何瞒得过他一双老眼,一眼便看出,此白衣女子,武功不弱,内力深厚,衣服虽单薄,竟能抗冷风,面色红晕,身轻似絮,两脚着地是竟无半点声响,双眸明亮,圆而有神,更显出富有机智,精明内蕴。
谷云飞心在奇异,这才留了神,暗暗作了戒备,待得过了黄河,若然人车同渡,上岸必是人先车后,谷云飞从未遇过敌手,倒也不放在心上,但若无事发生,岂不更好,故尔抢先上了岸。
要知那批红货,体积本来不大,便是身上就可揣带,再者所谓暗镖,更不张旗行车,多为随身揣带暗藏物品,这样便免去在路上惹眼招祸,并且行程也快。
谷云飞只带了位趟子手同行,两人装扮成赶集的行人,乘坐两匹快马,赶往目的地,哪知走出不到十里,忽听身后传来辘辘车声,得得蹄音,闻声,便知车行甚急,便从马上回头一看,早见尘土飞扬,车行飞快。
谷云飞当时一怔,待看出正是那华丽的骡车,登时心中雪亮,来人必想图谋不轨,谷云飞艺高胆大,并不畏惧来人,一声冷笑,连剑也不拔出,以备迎击。仍想策马慢行。
说时迟,那骡车眨眼间便赶到马前,却没停下,有所行动,仍往前进。.谷云飞心中一松,暗想我枉自闯荡江湖这些年,不料今天却走了眼,误认好人作歹人,妄自胡思乱猜。
尚未想罢,忽地骡声嘶鸣,骡车戛然而止,只见白影一闪,那女子端地惊人,谷云飞连人家身法敢未看清,白衣女子已飞立身在一丈以外,浅笑倩兮,绞绡衣裙飘曳,似芙蓉,笑秋风,如桃李,吐春艳,轻启朱唇,展皓齿,露笑意,向谷云飞说道:“还不下马,把身上带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瞧一瞧,顺便也开开眼界,我想你是一位聪明人,心中总会明白,不会不答应的,也免得我动手,伤了和气。”
谷云飞见那女子并无反作兵刃,不觉心悸!依自己多年的经验,一个不使用兵器的人,多是功力深厚,腾挪工夫对敌,趁机施用暗器攻击,藉以获胜,这一女子,既不用兵器,更是单身一人,显然武功已达炉火纯青,或者施用暗器,以超群伦。长途跟随,必然已详知一切,早有预谋,选在此处地静人稀,拦路劫镖,显然心有胜算,必有十足信心。
只见那白衣女子笑盈盈,两道柳叶眉却向上一扬,说:“哟,当真还要我动手么!”
谷云飞虽知来者不善,话意所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