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就来了。
深圳那些供打工外来人居住的农民房,每一个夜晚,总是伴随着一片喧闹声而来的。
每到黄昏来临的时候,也就是下班的时候,忙碌了一整天的打工仔和打工妹们,都会从工业区的那扇大门走出来,朝着出租屋走了过来。
那人群,黑压压地一大片,有的人一边走着,一边悠闲地听着“随身听”音乐;有的人奔跑着,追逐着,在大街上留下了健硕的身影;也有些浪漫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飞快地从人群中穿过,惹得四周的人忍不住吹起了一串串流氓口哨,发出一阵阵哄笑。
不同的工厂,下班的时间会有所差异,所以,从黄昏开始,那条路上的人就一直熙来攘往。
当下班的人流汇入到农民房的时候,出租屋的那些巷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男人们沙哑的呐喊声,以及年轻女人们的悦耳尖叫声,那声音是那么地毫无顾忌,那么地自由奔放,交集在农民房的屋顶之上,响彻在人们的上空。
平日里,他们都在工厂里上班,被死死地看管着也被死死地压制着,不能交头接耳说小话,所以,下班后,他们心中那些所有被压制的能量,就一瞬间地得到了充分的释放,楼道里,不时滚过一阵阵闷雷一般的声音,像鬼子进村扫荡一般。
坦白讲,在外打工三年的狡猾哥,心里就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在回舂城过年的那些日子,他明显就感觉到故乡的寥落和孤寂,那是一个适合老人们呆的地方,毫无活力和生气,人们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通常都是慢慢悠悠地,恨不得将一句话拆开成了几句话来讲,听起来拖泥带水,让人恹恹欲睡。
十九岁的他,喜欢尖叫,喜欢大声呐喊,喜欢打工的热闹生活。
“懒鬼,起来了,起来了,天都黑了。”被楼下人群的喧闹声吵醒的狡猾哥,用校园里喊喇叭一般高亢的声音,对着王十一喊道。
两人此时都躺在床上,狡猾哥一边喊,一边用他那穿着臭袜子的大脚,在王十一的屁股上轻轻地踢了踢,他们这时候正各睡着一头,挤在一米二的床上,高大的狡猾哥喜欢蜷曲着身子睡,把同样高大的王十一差点都挤到在床底下去了。
“兄弟,我正在做梦,我的好梦还没有做完呢,求你了,让我把好梦做完,你再喊吧。”王十一还没有睡醒,便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王十一,呵呵呵,深圳可不是做梦的地方,好梦还是留着以后慢慢做吧,一下子都做完了,就只剩下恶梦了。”狡猾哥见他没有动身,继续喊道。
“狡猾哥,你别吓唬我好不好,你刚才的喊声好恐怖,把人吓死了。”王十一嘴里埋怨道,他本来睡得正香,被狡猾哥这一喊,瞬间就清醒了三分。
“快起来吧,一起出去吃晚饭去,我还要请人家的客呢,你可不要耽误了我的大事。”狡猾哥催促道,原来狡猾哥要请老班长一块儿请晚饭呢。
“好吧好吧,我这就起床,不做美梦了,美梦做完了,就剩下恶梦了。”王十一听说有大事,就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道。
“王十一,打工的话,起床要迅速点,要跟军队的叔叔们学习,打工住集体宿舍,你懒洋洋地,会被人家笑话的。”狡猾哥见王十一行动迟缓,故意激将了他一下。
“老兄,昨天晚上坐了一宿夜车,累啊。”王十一说完,就到床底下找皮鞋,目光扫了几遍,都没有找到,猛然瞥见狡猾哥脚上正穿着自己的皮鞋,就拍拍狡猾哥的肩膀说道:“你看看你的脚!”
狡猾哥不知道王十一说些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没有什么特别,两只脚都生动活泼地穿着黑色的皮鞋,就说道:“一双臭脚,有什么好看的啊?”
“老兄,一想到要见你那老班长,你就嘚瑟了,看看你的脚,你穿的可是我的皮鞋。”王十一嬉笑着脸说道。
狡猾哥低头一看,两只黑色的皮鞋,款式真不一样啊!一定是刚才性急,把鞋子穿错了,就嘿嘿嘿地笑着说道:“刚才一直想着晚上吃饭的事情了,没有想到拿错鞋子了,难怪穿在脚上,感觉怪怪的,很不舒服,原来穿错鞋子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脚上的一只鞋子脱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