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亓官刚出院门,就见一个小道童候在门口,请他去迎仙台,道是阳和真人相召。
“阳和真人?”亓官一脸茫然。
“是。”小道童仰脸对着他,一板一眼地说,“真人与令师有旧,听闻故人弟子在此,所以请道兄前去一见。”
亓官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好奇地道:“师父的朋友?”
小道童抱着拂尘,一本正经地点头:“是。”
那确是要见一见的。小道童便在前引路,亓官跟在身后,两人径往迎仙台而去。
正要出门来找亓官的计峮远远看到这一幕,脚步一顿,在原地站了片刻,自失地一笑,微一摇头,抬脚往回走。
迎仙台位于王都东面的矮山上,其上常年云雾笼罩,将高高的楼台掩映其中,观之如同仙境。
相比经凡院,这里果真更有仙家气象。不过对于亓官来说,再好看的地方也不过一个睡觉修炼的地方罢了,因此只在进门伊始好奇地看了两眼,随后便老老实实跟着小道童往前走,不一刻便来到阳和真人的居所。
小道童引着他踏进仿佛宫室一般华美的屋舍,便见室内有一高台,有十余台阶通往上方。一名女修就坐在高台之上,此刻微阖双目,闻得脚步声才略抬起眼来。
亓官睁大眼睛,但见其面容秀美,眉眼间仿佛凝着一段霜华,着一身青碧色道袍,看着十分清冷的模样。他怀里的云虺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很快地闭上,且将脑袋往亓官衣襟里埋了埋,光明正大地补眠。
亓官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会儿,问:“你就是阳和真人?”
女修垂眼瞧着他,过了一时,唇边漾起一丝笑纹,点头道:“我是阳和真人。”
亓官道:“我是亓官。”他望着阳和真人,又问:“你是师父的朋友?”
阳和真人想了想,忽而一笑:“算是罢。”说着招手令他上得台阶,走到她面前来坐下。
亓官坐在蒲团上,睁大眼睛看着她。阳和真人拈起精巧的茶壶,垂目往茶盏中注入灵茶,须臾,素手轻轻一送,便将一盏灵茶递了过来。亓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犹冒着袅袅热气的灵茶,端起来一口气喝干,又放下茶盏,舔了舔嘴唇。
阳和真人唇角的笑意就多了一些,她一招手,又摄来一碟灵果,轻推至亓官面前,温和道:“蜉蝣箧的事,宝号的人可有为难你?”
亓官摇了摇头。
“倘或有为难之处,就来这里告诉我。”阳和真人道。
亓官点点头,又道:“不为难。”
阳和真人笑了笑,道:“王都风流浮华,小辈修士见多了凡世的尊荣富贵,修持的道心有些稳不住,就沾染上了凡人捧高踩低的恶习。你自边地而来,瞧着也不大有高门弟子气派,便教人低看一等,所以才会被安排到经凡院。如今你是元禄剑君弟子之事已为众人所知,他们不敢怠慢于你,必会请你挪移居所,或是寻仙观,或是迎仙台——”她看着亓官,仿佛只是单纯的疑惑,“却又为何拒绝了?”
亓官看着她,一脸茫然:“为什么要换?”
阳和真人凝目注视着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果然是他的弟子。”随着这一声笑,她眉眼间的霜华淡去一些,顿时柔和恬淡不少,“你师父筑基时年岁也不大,那时见他,脸上也是冷冷淡淡,仿佛眼里只有他的剑,余者什么都不看在眼里。”
她瞧着亓官,“就同你现在这般。”
亓官还是第一次听见师父的往事,顿时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好奇。
阳和真人微微一笑,又继续道:“那时我们被分到一处镇守,他年岁最小,生得也、也好看,但性子实在不招人喜欢,每天只抱着剑独来独往,也不理会我们,就是出城降妖,也是独自一人。”
云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来。
“我们一行十余个师兄弟,虽然天资略有不及,但在同辈之中,也算得优秀,从来都深受长辈夸奖、同门崇拜,骤然有此冷遇,嘴上不提,心里也多有不忿,便也不大理会他,任他独自来去。”
“后来有一回,我见他久久未归,放心不下,一路循踪而至,才发现他独身陷入兽群,又经历久战,灵力不大支应得上,已然鲜血淋漓,浑身都是伤。”
亓官听得脸色有些发白,神情绷得紧紧的,紧张地问:“后来呢,好了么?”
云虺忽然从他怀里挣出来,啪嗒着翅膀扑到桌上,叼起一颗灵果回头往他手上送。亓官并未低头看它,只下意识张开手指抓住灵果,眼睛仍旧盯着阳和真人。
“自然是好了。”阳和真人说着,唇边忽然显出一缕微笑,“自那一回后,他才给我一副好脸,同他说话时纵有些不耐烦,也肯好好地答了,再之后,他才慢慢地同其他师兄弟也熟悉起来。”
亓官舒了一口气,看着阳和真人,认真地道:“你是好人。”
阳和真人失笑。
片刻后,她才慢慢说道:“不过,我当时却没有想到,那个身陷兽群的少年,后来会成长得那么快,眼见着就成了人人景仰的元禄剑君,我与他也再无牵连。”
阳和真人神情似有些怅然,过了一刻,才抬眼瞧着亓官,和声道:“亓官,你和你师父一样天资过人,但也都在人情世故上略有欠缺——我并非要劝你成为那等汲汲营营的小人,只是,有些时候,多交一些朋友,或许就会多一分生机,你说是也不是?”
亓官一脸懵懂。云虺飞了起来,扑进他怀里。亓官低头看了一眼,顺手将手指在它脑袋上捋了一下。
阳和真人笑叹了一口气,“罢了。”她摆一摆手,顽笑似的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要当真,倘是教坏了你,你师父怕是要来寻我麻烦的。”
她略略一顿,拿出来一对青玉雕成的玉佩,送到亓官面前,道:“我算来也是你的长辈,头一回见面,合该有见面礼才是。这一对玉佩里头置了些防护阵法,又炼了灵犀心血,若两人分而佩之,虽远隔千里也有灵犀一牵,你且拿着,日后……”
她说到此处又住了口,只望着亓官,过了一刻,才笑了一笑,道:“去罢。但有为难之事,记得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