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爷并不像是清醒的样子,但是说话却非常有条理,让人惊讶。
黄氏被乔大爷这一把推出了火气,朝乔大爷说道,“你是嫡长子,他们只是奴才样的庶子,给他们分了房产,已经算不错了,什么叫将他们赶出去,那是分家,是将他们赶出去吗。乔敏之,你给我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撑起这个家。”
乔大爷眉头深锁,非常痛苦的样子,朝黄氏挥着手,“你这个毒妇,我不会和你过日子,和你没法过日子。”
黄氏猛然想起,十一年前分家的时候,两人也是这样吵的架,当时吵完,乔大爷就跑了出去,在外面养漂亮伎子戏子,将一个好端端的家败坏成这个样子,想到这茬,她就更气,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儿子,冲到乔大爷跟前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没法和我过日子,就能和外面那些娼妓戏子过日子了,是不是,你看看你,你将这个家败坏成了什么样子,你做出来的那些事情,别说你自己遭到耻笑,就连你儿子,都没法在外面立足了。你问我是不是在图谋三房的产业,我就是在图谋三房的产业,但是你以为是我想的吗,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样子,你治病吃药不要银两?家里花费不要银两?你那个老母,手里捏着金山银山,也是不愿意拿出来一分一毫的,反倒一天到晚这里也挑剔,那里也挑剔,就知道折磨我。是她的说的三房的产业应该拿出来平分,你要怪,就怪你的老母去。你在你老母面前发不出火来,就总是朝我发火,朝我发火,有什么用……”
乔大爷要打黄氏,黄氏也不是让他打的,赶紧让开了,乔大爷腿本来就有问题,没站稳就直接摔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被摔痛了,他在地上突然捧着脑袋嘶哑地呻吟起来,似乎是十分痛苦。
黄氏也着了慌,赶紧扑上去要扶起他,但是乔大爷却不要她扶,只要她一近前,他就又踢又打,黄氏只好朝一边怔怔发愣的儿子叫道,“乔翎,赶紧把你父亲扶起来,他又是要发疯了,找人将他绑到里间才好……”
她说着,就出去叫人去了,一会儿牛妈妈,还有她的儿子媳妇被叫了来,乔大爷嘴里大骂着,“黄持娴,你是个毒妇,你是毒妇……”
他翻来覆去骂这一句,黄氏脸色十分难看,让牛妈妈的儿子将乔大爷制住之后,就赶紧用了专门绑乔大爷的绳子将他绑了起来,然后将他抬进里间里,将他绑在了那沉重的黑檀木架子床上,乔大爷又叫又闹,却挣脱不得,渐渐力竭,就脱力安静下来,眼中无神地望着窗户,再也没有了声音。
黄氏站在一边喘气,让房间里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了乔翎,她对乔翎说,“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你父亲了吧,他这个样子,你忍心他没有钱治病,没有药吃吗。”
乔翎怔怔地不说话,没有应黄氏的话,突然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乔翎!”黄氏一边叫着乔翎,一边跑出去追他,但是哪里追得上,乔翎一下子就没影了。
黄氏还是担心乔翎出事,赶紧让了丫鬟绿竹和小厮林雨去追乔翎,不要让他出事,她自己则又走到了西侧院的花厅里去。
乔家三房也并不能坐以待毙。
安氏已经安抚下了乔璟,晚间,安氏就带着乔翎和乔婉先去了三太爷家里,现在三太爷,是乔家在高邮的族长。
本来安氏和乔翎都不要乔婉跟着去,但是乔婉强求着要去,最后安氏也没法,只好带上了乔婉。
因为家里气氛沉重,晚饭时,一家三口基本上都吃不下东西,别说他们,就是家里的仆人佣人们,也都吃不下。
安氏拿着乔三爷以前的一个砚台,是一方雕刻着荷叶的端砚,这方端砚是乔三爷当年最喜欢的东西,三太爷曾经到他家来拜访,在乔三爷书房里看到这方砚台,盛赞了之后出钱要买,三爷没有愿意,说托朋友再帮他留意别的。
乔三爷去年过世后,三太爷又派人来询问了这方砚台,安氏当时说这方砚台是三爷留给儿子的,要儿子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三太爷便没有再来问了。
这方端砚虽好,但是并不是古物,也并不是名坑所出,价格便不是很高,当时乔三爷只是几十两买的,日日里养着看着,乔三爷过世后,这方砚台,安氏没舍得拿给儿子用,就收了起来,现在拿出来,只觉得砚台那凉滑润泽的感觉,就像是还带着先去之人的气息,安氏捧着这方砚台发呆很久,直到捂热,最后还是狠心包了起来,拿到三太爷家里去。
安氏亲自抱着那方砚台,乔璟和乔婉都沉默着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心情说什么。
到了三太爷家里,他们说是来找三太爷,接待的妈妈就找来了三太爷家的长孙媳妇,让她来接待。
于是他们就被他家的长孙媳妇招待着在三太爷书房院子的待客花厅里坐下,烛火亮着,盈盈的光映着安氏愁苦的脸,乔婉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得才这么些日子,安氏就像是老了很多。
乔璟本来就很老成,现在这样沉默而眉头深锁,就更显得老成了。
这些都让乔婉感觉痛心难受,她犹记得安氏在夜里来给她盖被子时候的温柔和温暖,乔璟背着她一路从酒楼走到乔家大房宅子去时,他身上的热气,还有他捧给她用萤火虫和鸭蛋壳做的灯时候的明媚而欢悦的笑脸。
这短短的时间,别人的欺负压迫就让他们再没有了欢愉。
三太爷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踱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赭色直裰,手里拿着一杆烟,头发花白,却精神熠熠,脸上红光满满,又做出威严而持重的神态来。
他走进来,安氏就赶紧起了身,带着儿子和女儿给他请安,他慢慢走到上位去坐下了,才说,“裴之媳妇,你们坐吧。”
安氏这才带着儿子媳妇又坐下了。
三太爷抽着烟,他的长孙媳妇又来上了茶,然后才慢慢出去了。
乔婉注意着三太爷家的长孙媳妇,刚才安氏叫她立树媳妇,是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女,长得细眉大眼,嘴唇单薄,下巴也尖,很漂亮,却给人一副小媳妇的命相很薄的感觉。
乔婉很诧异于为什么他家是由长孙媳妇伺候老太爷,而且这是晚上了,还在跟前伺候,感觉怪怪的。
三太爷和安氏说着话,安氏虽然一脸愁色,对答之间依然十分稳重而镇定。
她将那方端砚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说,“以前您老挺喜欢这方砚台的,三爷也去了,不用这方砚台了,正好拿来给您老,有您老这样的人爱惜,这方砚才不会蒙尘。”
三太爷笑了笑,说,“难得裴之媳妇你还记得我很喜欢这方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