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的样子,陆景吾也心疼,事实上这不是山下第一封信了,早在半个月前,他父亲就已经送了飞鸽传书上来,叫他下山回家,再拖下去,让他家人知道了这些日子阿挽一直跟他在一起,恐怕会更加难以接受她。陆景吾熟悉这些人情世故,自然考虑得比阿挽更加长远,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指尖冰凉。他下意识地就忍不住想替她搓热,“阿挽,你可愿意跟我一起,长长久久,一生都与我一起?”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那个时候,陆景吾在她眼中,就是世界一般的存在。
“那好。”他笑了笑,“你跟我一起下山好不好?跟我回家,我介绍我父母给你,让他们,答应我们的婚事。”饶是他知道阿挽或许并不知道婚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忍不住脸红。
婚事么?是像他教给自己的诗句中一样,“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么?不管是不是,但陆景吾跟她说的要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的话她是听懂了,阿挽刚要点头,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黑衣人。
说来也巧,她跟陆景吾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那个黑衣人一直没有出现,她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陆景吾要她下山,她恐怕就要将这个人抛之脑后了。
见她明明要点头,却又突然犹豫起来,眼中还露出几分害怕和惶恐,陆景吾以为她是害怕山下的人和他的父母,心中更是一片柔软,温言道,“别怕,我父母不是坏人,我爹虽然严肃了些,但他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姑娘的。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虽然武功没有你好,但若是有人为难你,我哪怕粉身碎骨,都会保护你的。”
他说着,将她拥进怀中。阿挽被他身上树木般的香气包围着,突然就安心下来。她想,陆景吾都这么说了,她怎么忍心让他失望难过呢?那个黑衣人固然可怕,但……若是为了陆景吾,她情愿冒这样的风险,换一个跟他的平平稳稳的一生一世。
就这样,她跟着陆景吾一起下了山,山上十多年的岁月就这样被她抛之脑后。只是,陆景吾带她由出世到入世,却不小心将她留在了这纷扰的世间。山上的清净岁月,之后,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陆渊是武林盟主,那个时候的醉红山庄是武林中的执牛耳者,武林盟主的独子外出一趟就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这意味着什么,瞎子都看得出来。
可是阿挽不知道啊,陆景吾说他父母不是坏人,她就想当然地以为,他父母跟他一样,一定会喜欢自己的。虽然他父亲看上却是严肃了很多,他母亲看起来也不像他说的那样慈祥,但陆景吾的话,她怎么能不信呢?只是,她虽然不知道人情世故,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是感觉得到的。
陆景吾一回来,才刚刚把她介绍给了他父母,就被陆渊叫到了后面,他母亲甚至连看也没看阿挽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跟过去了,留下阿挽一人,站在陆家辉煌豪华的大厅中央,接受着来自各方的目光。
她等了许久,没人叫她坐,更没人来跟她上个茶,对那时的她而言,自然是不会意识到这是别人没把她看在眼中的反应。她只是想,陆景吾什么时候回来,这里让她很不舒服,她害怕……
终于等到陆景吾从里面出来,他怒气冲冲,是阿挽从未见过的样子。他走上来就一言不发地拉着阿挽的手向外走去,身后的陆渊的大喊声,“逆子,你要是今天跨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他转过头朝陆渊看起,冷笑了两声,“还麻烦陆盟主跟江南敬家说一声,就说儿子死了,这婚事也作罢吧。”
“你——”陆渊被他气得不行,当下便抽出佩剑朝陆景吾身上砍去,谁知陆景吾的母亲从一旁扑过来,抱住陆渊的腿,哭道,“相公,不要啊,我就这么一个独苗,你杀了他叫我怎么办啊?”
大概是他母亲的话让陆渊有了顾忌,手上的剑虽然没有放下来,但好歹还是止住了脚步,阿挽看到他母亲站起身来,对陆渊说道,“你让他先回来吧,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陆渊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陆景吾的母亲却先一步截口道,“你先让他回来,退婚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她声音低低的,但阿挽却听得分明,果然,她看到陆渊放下了长剑,沉声对陆景吾说道,“滚来吧。”
见自己父母服软,他转过头来对阿挽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又拉着她的手,回到了陆家大厅中。
第十九章
就这样,她在陆家留了下来。醉红山庄虽然大,但女弟子却只有一个,是陆景吾师叔的独女,叫做巫净。谁都知道阿挽是为什么留下来的,陆景吾的母亲为了安抚他,自然也不可能把她当成一般的客人来对待。山庄中只有巫净一个女孩子,阿挽的房间就被安排在了她那边。
彼时她单纯且不谙世事,不会明白这其中深意,只是本能地知道,陆景吾这个小师妹,对她并不怎么和善。
她原本想问陆景吾为什么的,但又看他因为自己与父母作过许多争吵,便不忍心再让他为难,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想,反正她不去招惹谁就行了,她就不信,巫净还能把她怎么样。
巫净父亲早死,陆渊夫妇膝下又没有女儿,一直都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看待。她人长得娇俏,加上嘴甜讨喜,在陆景吾母亲面前很是得脸。尤其是她不像一般武林女子那样粗豪,虽然称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的确是把她当做官宦小姐般来教养的。巫净喜欢养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的院子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花朵盛开,阿挽之前日日与山林中花卉鸟雀作伴,又是年轻姑娘,见了这些自然心生欢喜。
她却不知,山间花朵是无主的,她想怎么摘就怎么摘,而这里,早已经被人画上了标记,尤其那人还是一向看她不惯的巫净。
两人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巫净虽然口头上经常指桑骂槐,但一来阿挽听不懂,二来就是听懂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她,巫净拳拳打在棉花上,自己都觉得没趣,时间久了也就不来招惹她了。所以她们两个表面看起来还算相安无事。
但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却在那日巫净从外面回来,看到阿挽把她院中的花朵摘下来做成花环时,被打破了。
她过来的时候阿挽正从院子里出来,手上还拿着刚刚摘下来的花朵。她知道巫净不喜欢她,也没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哪知她刚刚从巫净身边走过,那少女却叫住了她,“站住。”
巫净可是从来不会主动跟她说话的,在她眼中,阿挽就是陆景吾从外面带回来的不三不四来历不明的女子,她堂堂女侠,跟她说话,那是自降格调。
阿挽根本就没想到巫净是在跟她说话,径自朝前走去,却听后面传来一声暴喝,“我叫你给我站住!”说话间她已经悍然出手,抽出长剑朝着阿挽的背后刺了过来。
后面有风声过来,阿挽身子一侧,避开巫净的剑,手微微一抬,不过一招,就将她的长剑打落在地。
巫净愣了愣,她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武功居然这么高。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便大声叫喊起来,“好啊,你这个偷花贼,偷东西被主人看见了,拒不认错不说,还打落我的剑。”
阿挽就是再单纯也看得出来她在胡说八道,她看了一眼巫净,争辩起来,“你乱说,明明是你偷袭我,打不过我还在这里乱讲。”
巫净冷笑两声,“我乱说?”她眼睛看向阿挽手中的花环,“你看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人赃并获了还说我乱说。”
阿挽看了看手上的花环,“是啊,这花是我摘的,花在院子里,我摘它怎么了?”
“怎么了?”巫净脸上露出一个轻蔑至极的笑容来,“花在我的院子里,你不问自取,还不叫偷?我叫你摘这花了吗?我许你摘了吗?果然是山野村女,上不得台面,连这最起码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