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又指着那片绿色地带,说道:
“那就是丛林。”
邮船继续行进,而群山仿佛兜在后边合抱了。这时,船缓缓行驶在碧波湖上,水极清澈,时而见底。
山城赫然出现,坐落在海湾尽头,依山傍水,一片白晃晃的房舍。
几艘意大利小海船在港口停泊。四五条小艇划过来,围上“路易王号”,招揽乘客摆渡上岸。
于连把几件行李集中起来,低声问他妻子:
“给服务员二十个苏,恐怕够了吧?”
这一周来,他不厌其烦地问这种事,每次雅娜都觉得难堪。这回,她颇不耐烦地答道:
“没把握够不够,那就多给点嘛。”
于连总跟旅店老板、伙计、车夫、商贩讨价还价。每次费了一番口舌,少给一点钱之后,他总是搓着手掌,对雅娜说:
“我可不想让人骗我的钱。”
雅娜一看见送来账单就不寒而栗,事先就确信她丈夫要逐项质疑。这样斤斤计较,她感到丢脸,尤其看到仆役手中掂着数目不足的小费,轻蔑的目光注视着她丈夫,她更觉得无地自容,脸会一直红到耳根。
于连同送他们上岸的船夫又有一场争论。
雅娜上岸见到的头一棵树,正巧是棕榈!
他们走到一片大广场的拐角,在一家空荡荡的大旅馆下榻,立时叫了午饭。
他们吃完甜食,雅娜起身要上街逛逛,于连一把拉住她的胳臂,附耳对她悄声说:
“咱俩去睡一会儿,好吗,我的小猫咪?”
雅娜不禁愕然:
“睡一会儿?可是,我不觉得累呀。”
于连搂住她,又说:
“想跟你亲热亲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足足有两天啦!……”
雅娜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啊?这个时候!可是,别人会怎么说呢?大白天的,你怎么好意思要客房呢?嗳!于连,求求你别这样。”
然而,于连却打断她的话:
“旅馆的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才不在乎呢。你瞧我的,我是不是难为情。”
说着,他就摇了摇铃。
雅娜垂下眼睛,不再作声了,然而,无论在心灵上还是肉体上始终怀着反感。面对丈夫这种无休止的性欲,她仅仅怀着厌恶的心情屈从,把这看作是兽性、堕落的表现,总之是一种龌龊的行为。
她的性欲还在沉睡,而她丈夫现在却以为她已经分享了情欢。
旅馆伙计应声前来,于连吩咐带他们去客房。这个伙计是个地道的科西嘉人,络腮胡子一直长到眼角,他起初没明白顾客的意思,还说保证备好房间,不耽误晚上休息。
于连不耐烦了,向他解释说:
“嗳!我们旅途上疲倦了,想休息一下。”
伙计听了,大胡子里闪现一丝微笑,雅娜真想逃开。
一小时过后,他们下楼来,雅娜简直不敢在人面前经过,深信别人会在背后窃笑议论他们。她心中怪于连不明白这一点,缺乏这种深致的廉耻和天生的敏感。她感到他们两人之间存在一道障碍,仿佛隔了一层幕布。她第一次发现两个人绝不可能心心相印、意气相投,只是并排行走,有时虽然勾肩搭背,但并没有水乳交融,每个人的精神生命永远茕茕孑立。
这座小城隐蔽在海湾里,有高山为屏障,气候炎热,赛似火炉。他们将在这里逗留三天。
他们确定了游玩的路线,并决定租用马匹当脚力,以免到了难走的地段废然而返。一天清晨,他们出发了,骑的是两匹科西嘉种马,虽然个头儿瘦小,但是目光凶悍,能吃苦耐劳。随行的一名向导骑着骡子,携带食品,因为一路荒山野岭,找不到旅店。
道路起初沿着海湾逶迤,后来进入浅谷,渐渐攀向高山。他们时常穿过几乎干涸的涧溪,乱石下还有潺潺的水声,好似隐伏的野兽发出咕噜咕噜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