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金铃已告诉我了,她也不是故意瞎撞乱跑,只是由你的房间回到她的房间而已,就这么巧,她才掩掩藏藏的出来,就恰巧接上我们翻过去的那一刻;这女人很他娘会说话,言简意胲,马上便把前因后果讲得一清二楚,更推测你会引诱‘八幡会’的朋友往岗上去,她表示卧虎岗地形崎岖复杂,黑夜中又宜于伏击,她说你是第一流的伏击行家,狙杀奇袭,并世无双,我们听了亦颇有同感,立时转向山岗这边,一阵搜索,好不容易才算找着了你,何敢,你可正在热闹着呢!”
叹了口气,何敢道:
“幸亏各位及时赶来,否则我的乐子就大了;待到崔寿他们出现的时候,我已是筋疲力竭,强弩之末啦……”赵小蓉轻声安慰道:“人身是肉做的,可不是铁铸的,何敢,你夜来连番恶斗,血战不歇,歼杀了对方那么些好手,自己又遭到多处创伤,如何能不累不乏?‘八幡会’仗着大批人马想检便宜,却半点上风没占着,比较起来是他们灰头上脸,更越发显出你是一条汉子!”
赵大泰道:
“我妹子没有说错,何敢,你的确是条好汉,强敌环伺,如狼似虎的险恶情势下,你依然能冲进冲出,反复拚杀,胜负是另外一回事,光这份胆识、这股勇气,就不是常人能及的了……”何敢坦白的道:“这是为了要生存下去,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可不愿白白将老命献上,他们想置我于死地,我好歹总得拖几个垫棺材底!”
赵小蓉道:
“你也不用自谦,何敢,如果你心虚情怯,大可一走了之,又何必回过头去招惹那干人?乌天黑地,还愁跑不掉?”
何敢笑了笑,道:
“老实说,我要一跑,那白不凡在力家失踪之事,就不好收场了……”赵小蓉道:“所以说你是条汉子嘛,为了别人,就不管自己死活——何敢,以后可不准你这样充英雄!”
好家伙,尚不到交拜天地的节骨眼,命令业已颁下来啦,然而何敢不但不觉得恼火,反感到心中甜丝丝的,他嘿嘿笑着:“以后,哦,有了家当然就该斟酌着点,不替自己打算,也得为老婆孩子设想……”赵小蓉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何敢那只粗厚的大手,她脸色酡红,却神态深挚又欣慰——最是多情在此时。
赵大泰把眼前的事看得挺自然,他双掌互合,望向洞口:“二姑说今天要庆贺一番,硬抢着到镇甸上去买酒食,这个光景也该回来了,可别半路出什么岔子才好……”那边何敢与赵小蓉手地紧握,四目脉脉相传,谁也没听到赵大泰在嘀咕些啥玩意,奇的却似念咒一般,洞口人影轻闪,赵素素已笑眯眯的出现。
赵大泰连忙站起,快步迎上:
“二站,你怎的去了这么久?都买的些什么好吃的呀?”
赵素素举起双手,嗬,一手挽着大包小包,另一手是只二十斤的粗瓷泥封酒缸,看样子,她老人家可真是要来次野宴,好好庆贺一场呢……经过昨天的一顿饱食畅饮,又舒酣的睡了一大觉,何敢很早便醒了,醒来之后,但觉精神振作,心境开朗,连体内流循的血液都感到那么鲜活,伤口还在隐隐抽痛,却已构不成官能上的负担;他坐起身来,微笑着瞧一眼悬挂在洞穴当中的布幔——布幔之内,权充赵素素与赵小蓉的寝居,他和赵大泰便睡在外头,现在,赵大泰睡得正熟,鼾声不绝,看样子仿佛仍在一场好梦之中……何敢步出石洞之外,深深呼吸着山野林间的清新空气,他在想,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又是多么难得使身心都能暂获休想的一刻。
一条流溪自洞侧蜿转淌过,溪水澄澈冷冽,他蹲在溪边掬水洗嗽,冰凉的水花泼触他的脸颊发隙,恁般沁心涤肤的感受,就更令他情绪爽逸了。
忽然,很轻很轻的一个声音响自竹林的边缘,听起来似是人们在示意噤忌的“嘘”声,可是又像在招呼什么,十分顾虑的在招呼什么。
抹去满面的水痕,何敢目光四巡,微露疑惑之色,他怕自己听错了,就在此时,那透着十分鬼祟的“嘘”声又响了一次!
何敢急忙循声探视,竹林掩映处,可不正有一条人影?那条人影犹在冲着这边连连招手哩!
略一迟疑,何敢放轻脚步,迅速凑近,来在竹林之前,他才停下低问:“里面是谁?再不亮相出来我可要硬请啦!”
于是,一根青竹棒猝然横向何敢眼前,而何敢的“响尾鞭”也同时当胸竖立——他眼神焕寒,压着嗓门咒骂;“万花子,我操你个六舅,你是阴魂不散?老是夹缠不清,天上地下全能叫你缀着!”
一声低笑,斜刺里闪出来那个大个子不是妖丐万人杰是谁?万人杰一现身,便朝着何敢不住打恭作揖,堆起满脸谄笑:“我老花子不是早说过么,天下无处不相逢呀,老何,咱们这一遭又是喜相逢啦,瞧你气色红润,印堂开亮,眼见就是好运临头了,老何,将来还得多多仰仗罗……”哼了哼,何敢没好气的道:“遇上你,天大的好运也能泛霉;姓万的,你倒是生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怎么在什么地方都能吃你摸到?你这回跟上来又打算玩哪一手把戏?”
万人杰喊了声冤,一脸的委屈:
“老何,老何,你看你这是什么话?我老花子挽着一根打狗律,行乞要饭是不错,可从没向你讨过一口剩莱残羹呀;我们是老朋友,对不对?老朋友来探望一下老朋友总不算罪过吧?”
何敢板着面孔道:
“你这种‘老朋友’,还是少交几个为妙,一朝弄不巧,被人吊了脖颈都不知道是怎么挨的吊!”
闷声打了个哈哈,万人杰涎着他的老盘儿哈了哈腰:“别这么把人不当人看,我说老何,我姓万的自来不曾有一丁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拿上次你和金铃的那档事来说吧,区区五百两银子,便把我万某人打发得四平八稳,我却几曾在人前人后吐过你半句不是,泄露过一字隐密?老何,我老花子还算不够意思么?”
何敢“嗯”了一声,神色略微缓和了几分:“这倒也是实情,至少,你比白木凡那王八蛋要高尚得多……”挺了挺胸膛,万人杰似乎一下子长高了两寸:“说得是,老何,那白不凡简直不算个东西,混世面岂有像他那样的混法的?就如狗撅屁股,引着‘八幡会’的大队虎狼四处断你的生路,为来为去却只为了人家赏口残汤、承几点唾沫星子;这种角色不但没出息,连他娘半点格调都不带,和我一比,姓白的差远去啰,我万花子虽吃的是杂八地,可是盗亦有道,老何,你说是吧?”
何敢皮笑肉不动的道:
“万花子,你也休他娘得几分颜色便想开染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遭突然来到,又有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