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打算再权衡利弊了,不论对方知道多少:“煜翎,你不必恨这个孩子,她是你哥哥的。也许是老天有眼吧,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这个孩子与我无关,但我会视如己出的将她养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你看看这里生活的人,我真的希望把一切变得更好,如果以前的记忆都是痛苦,那为什么不能以集体的名义重头开始呢?”他正说着,便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脚步声,奔着煜翎的宫殿而来,他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话,也以为自己可以坦坦荡荡,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他闭目等待,煜翎也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进了耳朵里。
“父亲。”伴着轻轻的两声叩门。
“进。”
“父亲您也辛苦一夜了,母亲命我过来换您休息,她也在来的路上了,您就去歇会儿吧。”
“栗子也来了?”
“嗯,马上到了。”
“煜翎,你先休息,我……”他没有说完,负疚感让他的语气十分卑微,他还是担心这种异样让金枝察觉到,便挥了挥衣袖走出门去。
忠祺走后,煜翎就一直闭着眼睛,金枝甚至连喊也没喊她,只是居高临下的站着,她的手搭在摇篮上,烤灯将她的手背烤的红红的,她面对着煜翎,背对着摇篮,不发一语,直到栗子推门进来。
“怎么样?”栗子用悄悄话的口吻说。
“睡着呢。”金枝也同样回答。
栗子蹑手蹑脚的过来,帮煜翎掖了掖被子:“真是难为她了。”她看着煜翎瘦削的脸,发出心疼的感叹。
金枝没有接话,她方才下意识的离开了摇篮,此时又潜移默化的靠上去了。
“对了,让我看看她的宝宝。”她轻轻走到摇篮前,俯身半蹲着“你看,多漂亮的龙蛋,你父亲一定很开心。就是苦了煜翎。”
金枝趴在母亲的背上,摩挲了几下以示安慰,接下来煜翎便一直没睁眼,也许是真睡着了,母女俩也没再对话,直到忠祺再次进来。
木城沉浸在一片虔诚的祈福与近乎狂欢的生辰宴会当中,如果说木易木白生于今日纯属巧合的话,那么所有木城子民生于今日则是得天独厚,无论是植物或是人,这一天都是大伙集体的生辰,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庆贺、为家人庆贺,即便是孤独者,也能在一年当中的这个独一无二的日子里,到人群当中来,被热闹、狂欢所感染,暂时忘却朝朝暮暮的心事。
他们朝着彼此身上泼洒朝露,奔跑在阳光下,也给丛林里的每一株植物喝水,木易木白伸展双臂,变成粗壮的藤蔓,藤蔓蜿蜿蜒蜒,爬到每一户的窗边,爬到每一个孩子脚下,大人会抚摸以示吉祥,孩子们索性抱着枝干坐上去。
双望龙说:“抓好了哦。”
然后,一场蜿蜿蜒蜒的天空之旅便开启了。做植物时他们也许是地上的一朵花,一棵草,做人的时候,也就自然变作了小孩子,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长高,但这一天,反过来所有的花儿草儿,都被大树所羡慕,双望龙带他们遨游天际,俯瞰整座城池,偶尔低垂,让每个人的小脚碰到海面,还不等孩子们把缩起来的小脚放稳,木易木白又挥动手臂,将他们送往天空,一时间发出一阵整齐的尖叫,进而变作欢笑。
这一天啊,什么天大的事也没有,“从早到晚就做一件事,就是快乐”——这是双望龙在初建木城时说的。街道和广场都放着欢快的舞曲,快乐就牵起身边人的手,不论你们过去是否相识,就跳舞吧,从街头跳到街尾,从世界尽头到冷酷仙境。
栗子母女出去之后,伴着关门声,煜翎睁开眼睛,忠祺把他扶起来,为她披上恒温服,这是早就备好了的,他知道煜翎爱美也爱闹脾气,所以得知她怀孕的那天,就找人专门做了这套衣衫,共分作两层,贴身的那层是厚厚的绒毛,绒毛底下是一种持续发热的纤维,能保持恒温44度,正好是煜翎爱用的洗澡水的温度,外面罩了一层粉白的薄纱,掩饰住内里的厚重。他给她穿鞋、梳头、戴上帽子、围脖,只露出一对散漫无神肿泡的眼睛,然后把她抱到轮椅上,那轮椅表面也是被厚厚柔软的绒布包裹起来的,看上去十分柔软。
他把那个青蛋用波纹覆盖起来,连同照灯一起保护在里面。
然后他们来到木城,在那棵最为高大却不愿为人的老树上坐下,那是个天然的树屋,约莫能坐下个人,不远处的狂欢尽收眼底。
“煜翎,你知道这棵老树的故事吗?它是这里最老的一棵树,在这里的一切都还没有的时候,它就存在了,有一天,一只东方白鹤选中了它,在它的肩膀上筑巢、生活,慢慢的他们成了彼此的依靠,后来,因为我,它来到了这儿,那天,也许是东方白鹤出去觅食了,但它们就这样走散了。木白劝它说,你变成人吧,那样你就能亲自去找你的朋友了,可是老树它不愿意,它什么也不说,就一直等在这,然后它的枝干发生了变化,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朝朝暮暮,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你看,多光滑的树屋啊,它不亲自去找它的挚友,它只是留在原地尽他所能,改变自己,为它搭一个独一无二的,最好的窝,等她回来。”
煜翎看着远处快乐的人群,木易木白被抬起来,掂向高空,小珍在很高很高的天际变出了一朵厚厚柔软的云,润物细无声的为每个快乐的灵魂助兴。
“躺下吧,呼吸一下森林里的空气。”
“你杀了它吧,它不是我的孩子。”她背对着忠祺,冷冷的说出了自她产后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