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让你流泪,又用食指替你擦干它,你就闭上眼睛睡吧,你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我就可以见到父亲了,是吗?”
“对,永远不分开。”
“我愿意接受使命,宿主在上,请赐福于我。”
……
那日忠祺被夹在火球与青龙中间,火球之耀目,刺的他泪流满面,他起先还在想法挣扎,忽而,见远处迎面飘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便是自己自儿时起就再未见过的父亲,他一点也没老,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眼神里始终像是含着泪一般,温柔、慈爱又坚决、诚恳,他慢慢的向自己靠近,眉头微颦着,似有满满一箩筐的故事要讲与眼前这个童年逝去的孩子。
那清晰的影子还未近前,耳畔便传来虎浍的声音:“斯哩,斯哩,你醒醒啊……”继而“忠祺,忠祺,李忠祺……”他来不及回应,即便他知道此刻眼前之景虚多实少,但有股莫名的力量命他要好好把握,他从未再见过父亲,他离开了,吝啬到没带来一点消息,甚至是托一次梦。
然后,他伸出温柔的长茧的大手,拖住儿子的下颌,但并非用拇指为他揩泪,而是有些不熟练甚至别扭的——用了食指。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有如梦幻,这具漂泊数世的躯体,终于可以倚靠在那个最陌生却最熟悉的肩膀上,闭好眼睛,不做英雄,只作为孩子听英雄的故事。
青龙这才用余光瞟了一眼这个渺小的倒在地上命数断绝的小老儿,轻轻张口,喷出一道青蓝的火焰,那滩不堪一击的血肉在火焰中燃尽最后一点颇有人形的肉躯,旋即化为乌有。
青龙浮游而下,那圈住丹药的胶囊逐渐斑驳起来,丹药被青龙吸入口中,健美的龙体四维发出了淡抹青光,光圈越变越小,直到化为忠祺的人身,而属于忠祺的思绪早已散尽,随着那个幻梦般的父亲去往属于他们父子二人的世界,这具身躯,不过是个经过亿年修炼堪载万物的容器,承受着青龙的雄心与气力。
他潇洒的挥开长衫,往那龙榻上一坐,四下孤寂无一人附和,但这就是他所要的,纵然孤独,但孤独是必然的,他会亲手创下一些人事,消解这份孤独,做自己的王。
眼下已是一片熊熊巨火,唯有火翎殿外的那两根石柱在火海中赫然挺立,原来,他对廖药师寄予了最后的一寸希望,这药师长久以来皆衷心为他做事,若是他最后的抉择不是忤逆他的,他反而愿意留他一条生路,对天下苍生也另做一番筹谋,但他到底还是只为一己,心中装的到底也还是自己的家族使命与火翎国的社稷,青龙于廖药师也不过是个强大的工具,强大令他畏惧,到底是工具。
这天宫与地上的一切都是相悖的,世间在此倒置,故廖药师所知的法术,皆会呈相反效果,他放的这把大火,实则是扑灭;他对忠祺的施咒是放其脱生;对青龙的法术是孤注一掷的摧毁咒。然而,一切都反噬了。
地底的火球还在匀速的朝着龙宫输送,在这个倒置的宫殿里,目所能即的天边,就是地表那熊熊烈火,而地下,则是一片深邃的海洋,没错——正是当日忠祺亲至,试图解救叱翎王的那片深海,那不在别处,正在这空中。
火球鳞次栉比的从中心开始,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每增大一圈,则与地面呈反方向离龙宫远一圈,深入海底而不熄灭,然后缓缓的的冲破海底,到了另一边不为人知的地方,与龙宫隔海对望着,好像纹丝不动,实则它变得遥远与它的增大是呈正比的。
泪珠村的金玉大道,往高空看去,似一条白净的牛奶河,烈火先是燃尽了它周围的每一寸土地,然后把那包边的金子炼化,淌进白玉里,顺着光洁的白玉蜿蜒的流淌着,尽头的太阳好似一个疲惫的妇人,忙碌了半生终于得以休憩似的,羞答答的收起了气力,红彤彤的红的柔顺而微弱,她把一生的气力都给了自己的孩子,看他在远处发光发热,不需要靠近,就远远看着,便十分满足。
青龙已经完全适应了忠祺的身子,举手投足都与过去的自己大相径庭,他觉着忠祺是好的,好在他好像总是可以莫名的沐浴在爱河里,被周围的一切人所爱,这种被爱不是柔顺换来的,似乎是自信换来的吧。但五亿年来,他学会了强大、学会了叫人畏惧,甚至学会了关怀,但是他就是没能够学会自信,在最安乐的世界里,他没有豪放的大笑,没有狂妄,反而只是安静的窃喜并时刻保持警惕。
这世间的草木被烧尽了,火便黯淡下去,幽咽在泥土里,两根黢黑的石柱孤零零的立在黑色的地面上,一切都是萧索的,太阳也像被蒙上了一层雾,发着黯淡微弱的光,几乎照不清这世间,或者是她知道,这世间已然不在了。
在打开那石柱之前,他朝着透明的地砖一点,地砖以下便拔地而起升上来一只巨龟,那巨龟原本耷拉着头,看见眼前的忠祺眼睛突然被点亮了:“你成功了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那条青衣蛇呢?你可有杀了他?”
“当然了。”青龙的眉头有些许变化,但还是理顺了气息,平缓的回复道。
“这是哪儿?”
“这是海口,你顺着光的地方一直游,就能回家。”
“真的吗?可是……”
“放心吧,一直都有光,光消失的地点,就是你和青衣玄武初次见面的地方。”
“谢谢了孩子,你不一起走吗?”
“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对了,给……”青龙迎上前去,手里多了一个青色的布袋,小心翼翼的在胸前端着,端到了大龟面前。
“这是……”大龟的整个面部都抽搐起来进而扭曲,一时竟忘记了如何表情。
布袋还在青龙的手中捧着,里头有几只还半裹在蛋壳里的小龟。
“这是在青衣玄武的肚子里找到的,它们都在,你不过是晚了五亿年做妈妈。”
“他竟然……没有……哦……天哪……我的孩子……”老龟笨重的摇晃着脖子。
“去吧。”
小龟一只只从壳里挣出,跟在老龟后面,顺着光的方向,游远了。
而后,接二连三的地砖升起,他们分别是叱翎王、被大鸟带走的棕榈、金光灿灿的席栗子和三个身材面容皆姣好的女子:
一个皮肤冷白,发丝墨绿,是木人竹青;
一个白若初雪,碧眼金发,身上零星的点缀着五光十色的鳞片,是鲛人瓶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