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瞬间,地胶与新漆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微微有些发怔,上次见到这么宽阔而漂亮的舞台还是青舞赛的预选赛,距今差不多八年时间。
台上为装修工们亮着几盏低色温白炽灯,也照亮了我的视野。
我踏上舞台的塑胶地板,但步速刻意放慢,似想让脚底与它摩挲相亲得更久一些。然后我走到了舞台中央,面向一千人的观众座椅。
心口突然砰砰地鼓噪起来,使我不得不使劲将它摁住,因为里头那东西死而复苏,随时可能穿破胸膛。
恍然觉得台下已经坐满了人。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他们都是来看我跳舞的。
刹那间泪水烫湿了眼眶,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
我又回到这里了。我的舞台。
抬起右手,手指置于耳后,掌心对着台下,作出凝神聆听的样子。
这个动作非常煽情且傻帽,可我就是听见了,观众们掌声如潮,连连呼喊我的名字。
含着眼泪的我又咧嘴傻笑:“我是袁骆冰,谢谢你们为我来到这里。”
太安静又太空旷,孤落落的声音此刻听来荡气回肠。我往空荡荡的台下深深鞠了个躬,又再次直起腰,“下面将由我为大家带来一支独舞,践行柏柏尔。”
八、狗熊欺负狗熊
“下面将由我为大家带来一支独舞,践行柏柏尔。”
这支舞我学得不容易。学舞初期我天天观摩大师的录影带,如痴如醉地学,亦步亦趋地跳。老娘皮演绎的是一个版本,德国现代舞大师演绎的又是一个版本,但后期老娘皮再不准我模仿,她怕我走不出那些框架,跳不出更成功的来。
没灯光,也没音乐,我最先还轻声哼唱为自己伴奏,但很快别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一支舞杀尽百花,催生万物。
一连串疯狂又即兴的舞步中,我的灵魂飞升出去,它俯视着舞台中央那个年轻的舞者。
他时而腾空,时而旋转,他时而抱膝曲体,被无形的母体兜在怀中,时而张扬双臂,飘忽如烟。他已有的人生片段被这支舞蹈一一呈现,他的卑微与高贵,他的温驯与挣扎,他的悲苦与快乐,他的坚韧与徒劳……此时此地,全都以他的肢体向这世界倾诉。
跳一支有始无终的舞,世上再无袁骆冰。
最后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停下的,我力尽倒地,注视着只有一个人的观众席。
不知何时黎翘出现在场内,好像他已在暗中伫立良久,耐心地等着我落幕。
然后他朝我走过来,声音不带情绪:“把地擦干净。”
崭新的塑胶地板上留下了脏兮兮的脚印,还有一串奇怪的水迹。我的视线早已模糊,分不清这是汗还是泪。
“把地擦干净。”黎翘抬脚踹我,又说一遍。
勇气无端端地蹿起来,我居然生硬地顶撞他:“要擦你自己擦,在这台上我只是个跳舞的人。”
黎翘被我的态度惹火了,加大力道抬脚又踹,可我依然直挺挺地跪着。
一脚没将我踹倒,第二脚最终也没踹下来。他静立于我身侧,抬手按住了我的后脖子,手劲微妙难言,或是施压或是安慰。
回程路上我的情绪一直不是很高,副驾驶座上的黎翘也一样,我们两个一路无话,车厢内是暴雨将至的寂静。
路程行至三分之一,沉默终于被打破,黎翘突然出声:“把车停下!”
车停了。身旁的男人快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爷!爷,我错了——”我心知不妙,竭力讨饶。
黎翘打开我的车门,不容分说地揪过我的领子——我犟他不过,被拽出了车外。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他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劳斯莱斯启动的瞬间忽又停下——那打包好的三笼汤包从车窗里飞出来。
我被狠狠弃于街头,不解为何黎翘会大光其火,但有一点好像挺明白,我把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如此轻易地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