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允蓓梳妆打扮完毕,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来到西都大学校园内最热闹也最脏乱的食府路,瞧这名字起得多贴切,“食腐路”。
“昨天你收容了我一夜,这顿我请。”郑能谅点了两个最便宜的砂锅。
秦允蓓感慨道:“哟,这么大方,你昨天该不是溜出去打劫自动取款机了才会被关宿舍楼外的吧?”
郑能谅白了她一眼:“就不会想点好的?再穷不能穷情义,我这人一向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
秦允蓓趁机问道:“那我一直这么喜欢你,怎么说对你也有知遇之恩,这恩重如山的,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来感谢我呢?”
郑能谅淡定地喝了口茶,答道:“大恩不言谢。”
秦允蓓恨恨道:“怎么都难不住你是吧?就你这自以为是的邋遢鬼,也就本小姐瞎了眼会看上你。”
郑能谅动作夸张地甩了一下头发:“哼,虽然我不是那种在女生楼下捧一束野花、弹二手吉他、唱三流歌曲,头发长到第七颈椎以下的情场浪子,你也不能否定我对广大异性的吸引力。”
秦允蓓笑道:“吸引力?只对中老年妇女有效吧?”
郑能谅毫不示弱地拍拍她的脑袋:“比如你,典型代表。”
和郑能谅唇枪舌剑是秦允蓓生命中第二大快乐之源,比这更大的快乐是和郑能谅在一起。也就是说,即使郑能谅不这么有趣,她也对他无法抗拒,无法抗拒他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神态,无法抗拒他在校园里踽踽独行的背影,无法抗拒他不急不缓的从容,无法抗拒他不卑不亢的气度。也只有在他一个人面前,她才会做回最纯粹的自己,无须收敛,毫不做作,自由自在。这种自在体现在食欲上尤为明显,昨天生日宴席上她几乎没主动出过筷子,都是裘比轼夹菜给她,可现在面前只剩郑能谅,她当然要大开吃戒。
一个砂锅怎么够?这食府路绝非浪得虚名,虽然脏了点乱了点,美食可谓应有尽有。一会儿工夫,秦允蓓就已经消灭掉三十串羊肉串,五只烧饼,三根火腿肠和两对鸡翅了,还喝了三罐可乐。
郑能谅用一脸的惊叹掩饰对钱包的心疼:“知道吗,你让我想起狄更斯的一部小说。”
秦允蓓忙着啃鸡腿,头也不抬:“什么小说?”
“《大卫?科波菲尔》。”
“什么意思?”
“大胃,可不肥耳。”
他的意思是说:暴食如此,秦允蓓居然还能保持美妙的身材,都不知道那些食物吃到哪里去了,让人不得不怀疑能量守恒定律的科学性。相比之下,有的人就很凄惨,哪怕喝水也会发胖,比如杰叔。
杰叔的身材在西都大学内外算是小有名气,而且大有用武之地,比如谁买了双新皮鞋,觉得太紧,硌脚,只要把它借给杰叔穿一个礼拜,拿回来保证变得宽松无比。有一家减肥中心还把杰叔的半身照和斯瓦辛格的半身照做到海报里,向客户们展示“某会员”接受减肥疗程前后的效果,极具蛊惑力。杰叔却自暴自弃,一边变本加厉地纵容食欲,一边故作忧虑地问郑能谅:“你说我吃这个会不会长胖?”
郑能谅说,你应该问“我吃这个会不会长得更胖”。
答案是不会,因为他已经胖到了极限。
郑能谅把杰叔这些故事讲给正在狼吞虎咽的秦允蓓听,结果换来赤裸裸拉仇恨的回答:“放心,我怎么吃也吃不成那样的,我从小胃口就好,就是不长肉,可把我妈愁死了。”
秦允蓓说着又舀起一勺混沌来,朝郑能谅努努嘴:“别光看啊,你也吃。”
“我不饿,看你吃就饱了。”郑能谅皮笑肉不笑道,手上已悄悄摸出学生证,等下不够付账就只有把它先押这儿了。
“对了,想起个事,”秦允蓓吃得兴起,话锋一转,“翡翠苑那边最近放出十几套单身公寓,设施齐全,环境整洁,租的人可多了。”
不等郑能谅接茬,她又道:“你看昨晚这种情况多麻烦,要是我们也搬出去住,不就不用看门卫阿姨的脸色,也不用听左邻右舍的叨叨了?那儿暖气又好,床铺又大……”
西都大学外语学院东侧围墙外不远处是城乡结合部,那里曾经有不少濒临倒闭的小旅社。后来老板们牢牢抓住校园爱情大井喷这一历史机遇,将旅社改成出租屋,翡翠苑是其中档次较高的一家。
这一变革直接导致西都大学出现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波校园鸳鸯迁徙潮,并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校区附近成人用品商店的税收增长率超越了挪威森林覆盖率,远近有名无名的妇科医生都成了名牌轿车的主要消费群体,区域经济发展结构的平衡性迅速被打破……
校方一贯空洞贫乏的思想教育和简单粗暴的管理手段根本无法遏制迁徙势头,折腾到最后只剩一撮撮单身汉像一群群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于一座座虚脱的学生公寓。事实再一次证明,校规从来就是一道形同虚设的马其诺防线,只对那些本来就不可能违反它的学生们起作用。
不少校领导开始为此感到焦虑,“纠风办”应运而生——这也是裘比轼的创意,他对明朝历史颇有研究。“纠风办”的成员大多是从校管处和退休老干部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探案高手,精通潜伏、追踪、偷拍、抓捕、审讯等多项技能,令情侣们闻风丧胆,敬畏地称他们为“厂公”。“厂公”们思想纯洁、道德过硬、信仰坚定、心思缜密,在他们眼中,那片出租屋无疑是“罪恶的制造所、淫荡的发源地”。他们富有责任心,以“五讲四美三热爱”为准则,充满怀旧情怀,常常“遥想当年”,也就是学校严令禁止学生谈恋爱的那段“光辉岁月”,那时候他们有法可依,抓到谈恋爱的学生,轻则乱棒打飞,重则勒令退学,那种掌控别人命运的快感是几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如今世风不古,学校的规定逐渐宽松,学生们的思想也日益解放,校园恋情大有得寸进尺星火燎原之势,只有靠老一辈“执法先锋”来教年轻人什么是规矩了,一想到自己任重而道远,“厂公”们就心怀激荡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