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日月并非像文字形容的那样,它如水般流逝。贾士贞觉得一天又一天地,每一分钟都是在痛苦的煎熬中艰难地前进着。周一桂所说的侯书记将要退出省委书记的位置,从那天之后,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可仍不见动静。驼副部长已经上任半个多月,新来的秦副部长接替驼副部长的工作。华祖莹虽然才走了短短的十多天,贾士贞的心里还是平静不下来,日子过得无滋无味的。虽然纪检组长周善良告诉他,那封举报他的人民来信已经调查清楚了,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但贾士贞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就在这时,省委组织部调整了一批干部,贾士贞又回到机关干部处,并被任命为机关干部处长,而章炳雄则被调到政策研究室当主任。说实在的,贾士贞经过这几年在省委组织部的锻炼,他对什么岗位已经看得很淡了。这样的工作变动,在外人眼里,会觉得贾士贞是重新回热点部门,受到领导重用了,三十六岁的他,可谓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可他自己反而觉得是一种沉重的压力,对这个位置并不像其他人看得那样重。无法面对这个现实的是章炳雄,他对自己的工作变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从机关干部处长的位置上调出去,他觉得领导对他太不公平了,他从到任这个岗位的那天起,就设想了下一步的工作去向,但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被调到研究室主任这样一个有职无权的处级干部岗位上去。干部任职通知下达后,章炳雄就没出现过,据说住进了医院。贾士贞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去医院看他呢,还是……他甚至有点同情章炳雄。
贾士贞重回机关干部处后,又和周道之、石渊见过几次面。他始终觉得在周道之的事上,自己没有帮上什么忙,现在又回到机关干部处,他一定要落实这个事。当然,周道之是理解贾士贞的,他知道贾士贞在组织部也是经历了诸多坎坷和麻烦的,但如今他终于坐上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的第一把交椅了,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不久,贾士贞接受考察省报社周道之的任务,他觉得是该对周道之有个交代的时候了。他决定亲自参加对周道之的考察。
这些年来,省报社的社长一直都由省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兼任,副社长都已到了退休年龄。一听说要考察干部,人人都很敏感,害怕自己失去了副社长的权力。贾士贞到报社后,除了了解到几个副社长的思想之外,又了解到中层干部和群众对现有班子老化的意见,他和江碧玉商量了之后,向钱部长做了汇报。
经过长达一周的考察,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宣传部反复商量,对原四位副社长作了调整,把三位副社长退到二线,起用了三位年轻的处长到副社长的位置上,周道之出任常务副社长。
报社一下子提拔了三个副社长,处长的位置空了下来,紧接着又调整了一批处级干部,三十二岁的石渊出任理论处副处长。
这天下午,石渊打电话给贾士贞,说周副社长晚上宴请他和玲玲。时间地点定下来后,玲玲说他们文化厅晚上有活动,就不参加了。
石渊说下午下班后,他和周副社长亲自开车来接他,贾士贞怕在省委大门口被人发现,只让他们把车子开到宿舍楼下。下班之后,贾士贞匆匆回到家里,石渊已经上楼来了,两人下楼后,只见一辆崭新的奥迪轿车停在路边。上车后周道之紧紧握住贾士贞的手,直到轿车开出后,周道之还抓着贾士贞的手,此时周道之所有难以言表的感激之情,全部通过体温传给了贾士贞。
到了宏门大酒店,贾士贞有一点睹物思人的感觉,好像华祖莹还活跃在眼前,心情自然有几分寂寞和凄凉。他不时地在那些年轻女子中间寻找华祖莹的身影。
坐定之后,服务员端上茶水。凉风阵阵,爽心快意。
冷盘上来,服务员便开始斟酒。贾士贞刚要说话,就被周道之挡住了,说:“今天什么人都不得特殊,一律白酒。”
随后周道之端起酒杯,双手放到贾士贞面前说:“今天我首先敬贾处长一杯,其意尽在不言中!”说着一仰脖子,喝干了。
贾士贞自从那次喝醉酒之后,每次喝酒都特别小心谨慎,今天他原本也不打算怎么喝的,只是看出周道之的兴奋情绪,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也随之一口喝干了。
接着石渊又敬贾士贞,他自己先喝干了,并不多问贾士贞。在内心深处,他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贾士贞才好。贾士贞是管不到报社的一位副处长的,然而若不是贾士贞千方百计从中举荐,周道之又怎么可能当上省报社的常务副社长呢。当然,也正是因为周道之当上了常务副社长,才能有他今天的副处长的职位。在省报社,像他这样的三十二岁就当上副处长的为数并不多,不过没有他石渊,周道之又如何能认识贾士贞呢!这一切错综复杂的关系纠结着石渊的思绪。
众人先是款酌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起来。周道之、石渊等都有七八分酒意,仍狂兴不禁,又饮了一会儿,贾士贞终劝散席。周道之再三握住贾士贞的手,感激不尽,散席后相互说笑,进了大厅。贾士贞推说,他还有点事,迟走几步,送至门外,周道之突然又拉住贾士贞的手,虽醉态恍惚,语言却清楚道:“贾老弟,你对我的关怀,我是终生难忘的!”贾士贞装作不懂,只说这世间人人都是相互支撑的,谁都可能有运时和背时。
第二天一上班,省委组织部已经传遍了,省委书记侯向真的要退出省委书记的位置了。这样的秘密到底如何悄悄地传开,成为人所共知的特大新闻,已经是不得而知了。
这天晚上,贾士贞接到卜言羽的电话,让贾士贞明天上午哪都不要去,在办公室等候钱部长的通知。贾士贞虽然没有问卜言羽在哪里,但他断定这电话是从北京打来的。钱部长前两天去北京开会,想必是听到什么了。
又过一日,上午十点钟,卜言羽准时打来电话,叫贾士贞到钱部长办公室来。贾士贞便匆匆来到钱部长那里,贾士贞一进门,就有一种死一般的阒寂。只见钱部长的脸上出现从没有过的严肃,宽阔的办公室一片肃静,空气相当黏稠,可又隐约带着蠢蠢欲动的爆发力。
钱国渠脸色严峻地说:“士贞,今天下午你陪我去M省。”
钱国渠此话一出口,贾士贞自然开始推测问题的严重性,难道真的是把M省的省委书记调到莫由省来了吗!如若不是,钱部长去干什么呢?
钱国渠又说:“这事对任何人都要严格保密。”
贾士贞点点头,静静地坐着,钱国渠一直沉思着,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很久。贾士贞竭力屏住呼吸。感觉出在这样的空间里,呼吸需要刻意地调整才能平稳。现在的紧张和刚才的紧张又不一样了。
“下午三点,你在家里等小卜电话。”钱国渠终于站起来说。
中午下班后,贾士贞去食堂吃了工作餐,然后悄悄地回到家里。他躺到客厅的沙发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可是头脑里乱极了,一直在想着钱部长上午和他说的几句话。去M省到底干什么呢?他觉得莫由的形势将要发生什么变化,而且就在顷刻之间。好不容易挨到三点钟,电话响了,正是卜言羽,他说:“你下楼吧,我们在车上等你呢!”
贾士贞急忙下了楼,只见钱部长的奥迪轿车停在那里,卜言羽上前握着贾士贞的手说:“上车吧!”
轿车来到钱部长家院外,正巧他已经出来了。贾士贞和卜言羽等钱部长上车后,两人才钻进车里,轻轻关上门。两人的表情和动作都相当神圣,和往常大不一般。
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说话,贾士贞坐在后排钱部长右边。只见他微闭双目,一直靠在后座上。默默地过了很久,他欠了欠身体说:“还有多少路程?”
驾驶员说:“快了,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已经渐渐地消失在西方天际,高速公路上车辆也多了起来了。钱国渠说:“小卜,给周部长打电话。”
卜言羽拿出手机,很快拨通了电话,随即将手机递给他。钱国渠接过手机,说:“喂,周部长吗?我是钱国渠呀,我们快到了,那我们到哪儿见面?好,天意宾馆!好的,再见!”
黄昏时分,灰色的青纱已经笼罩M省省城,一辆奥迪轿车穿过繁华的街道,缓缓停在M省的天意宾馆前。周部长迎了出来,和莫由省客人一一握手,大家进了客厅。
周部长说:“先用餐吧!”
钱国渠说:“不,周部长,还是先去见谭书记吧,方便吗?”
周部长说:“行,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说着打开手机,“喂,谭书记吗?我是省委组织部老周,他们到了,好,好,那我带他去。好,再见!”
贾士贞和卜言羽远远地站在一边,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钱部长和M省委组织部周部长的对话也都听得十分清楚。钱部长果然是来见M省谭玉明书记的,但是他见这位还没上任的省委书记干什么呢?正当贾士贞猜测时,钱部长向他招招手,贾士贞立即跑步过来,他低声对贾士贞说:“士贞,你随我去见M省委书记谭玉明同志。你如今是莫由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某些程度上,全省高级干部的任用、考察、实施上你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所以今天,我们一道去见谭玉明书记。当然,一切都由我来说,他如果不问你什么,你也不用主动发言,万一他问你什么,你可见机行事。”
贾士贞说:“好,钱部长,你放心吧!”
随后他们上了M省委组织部周部长的轿车。这时夜色已经笼罩着繁华的大都市,大街上灯火辉煌,万花怒放。奥迪轿车穿行在昏黄的夜色中,谁也想不到这辆普普通通的奥迪轿车里坐着两个省的省委组织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