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目前为止,最可怜的人中间有一个就是托比亚斯——斯文尼·陶德店里的小男孩。他当然满腹骇人的疑窦,但苦于理发师总拿他母亲要挟他,便不敢站出来揭露真相。
神智上的疲惫和恐惧给他的容貌带来了剧烈而明显的变化。他的脸颊上没有半点朝气和血色,看起来既忧伤又焦虑,让人看了心生怜悯,仿佛他为了生存,内心的焦虑一直在和身体的能量较劲儿。
他的双颊惨白并且深深陷了进去,眼眸里闪烁出的光芒也和正常人不同;看他的嘴唇忧伤地紧闭起来,人们会以为这个孩子很多天来从没张开过嘴巴。
他似乎一直在寻找可怕的东西,就连走在大街上,他都会频频转身,一脸狐疑地东张西望,身子在打颤。从他和杰弗里上校以及上尉短暂的交谈中,我们应该对他的精神面貌有了一个大致印象。
恐惧和各种骇人的想法压抑着他,而他的内心却极度渴望道出他所知道的以及心中所怀疑的;又因为母亲的缘故,吓得噤若寒蝉。我们只能当这个角色是来博读者同情的。无论如何,一个被放置在如此残酷的环境里的人物,确实值得同情。
窗外阳光明媚,就连生意繁忙的舰队街看起来都显得欢快美丽;然而,对于这个精神被摧残的可怜人,过去曾带给他快乐的一切,如今虽也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但皆已失去了往昔的魅力。
他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坐着;陶德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如此神态——双手托着下巴,一个人出神,就像是在看一幅忧伤的抽象画。
“我该怎么办?”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会是怎样的结局!我要是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一定会疯掉的。斯文尼·陶德是个杀人犯——我非常肯定,我想说出来,可想到妈妈我就不敢说了。天啊!天啊!最后不是他杀了我,就是我疯了,然后,死在某个精神病院,没有人在乎我说的话。”
小男孩越说越悲伤,说完后哭得一塌糊涂,他感觉哭出来以后心里舒服了些许,于是抬起头,四周打量了一下。
“好奇怪啊,”他说道,“每次客人进来店里,我很肯定是进来了,却再没出去,但我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他朝客厅望去,焦虑万分,身子都在发抖。每次斯文尼·陶德从客厅出来都会仔细锁好门,以至于他非常想进去探个究竟。
“我进去过,”他说道,“里面好像摆满了橱柜,还有奇怪的洞和边边角角,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里面有一股奇怪的恶臭,我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可是每次都休想在里面待超过几分钟,斯文尼·陶德必定盯得紧紧的。”
小男孩站了起来,打开店里面的一个橱柜,里面空无一物。
“奇怪了,”他说道,“就在他走之前这里有一根手杖,手杖顶头是象牙做的;我敢发誓那是来店里刮胡子的顾客带来的。不止一次——天啊!还不止两次,我突然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客人的帽子,然后斯文尼·陶德总是试图让我相信那是客人刮完胡子忘记带走的。”
他走到剃须椅前,大家都这么称呼,这是件老式家具,很大一张,橡木材质,上面还有雕花;小男孩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说道:“好奇怪啊!这椅子怎么和地板吸得这么紧!这是成套的固定装置,而且斯文尼·陶德说之所以这样弄是因为这边采光最好,如果他不把椅子像这样子固定住的话,顾客会动来动去,他不好刮胡子;可能是真的吧,我也不懂。”
“你有疑问,”是斯文尼·陶德的声音,他悄无声息滴走进店里,“你有疑问,托比亚斯?我应该割断你的喉咙,显而易见的。”
“没有,没有;饶了我吧,我只是随口说说。”
“说那样的话不是一般的不明智,托比亚斯。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谈话的内容吗?你还记得只要我高兴,马上就可以让你妈妈被绞死吗?如果你不记得了,还请你把那件愉快的小事装进你的脑袋里去。”
“我不会忘记——我没有忘记。”
“这就好;给我听着,我不在店里的时候不允许你这幅模样。你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托比亚斯;现在你处境这么好,也没什么活儿让你做,又能吃到洛薇特夫人店里的肉饼,你居然瘦了。”
“我也不想,”托比亚斯说道,“自从你上次把我妈妈的事情告诉我之后,我一直很焦虑,不知不觉就——”
“你为什么要焦虑?她是生是死掌握在你手上,全凭你的表现。你只需要闭嘴,她就很安全;但是,你要敢对我的事情说一句让我不高兴的话,给我听清楚,托比亚斯,她就得上断头台;要是不方便把你送到你来之前那个男孩待的疯人院,我一定会亲自割断你的喉咙。”
“我闭嘴——什么都不说,陶德先生。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你会把我处理掉;多快我都无所谓,我已经活腻了——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非常好,”理发师说道,“这纯属个人品味问题。现在,托比亚斯,我命令你精神点,笑起来,外面有一个绅士拿着手摸他的下巴,犹豫要不要进来刮胡子。我想请你,托比亚斯,去比灵斯门那边帮我带一便士的虾子回来。”
“好的,”托比亚斯叹了口气,心想,“好的,然后,你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