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魏鸾睁开了迷离醉眼,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醉酒后心跳得凌乱不稳,她不太舒服似的蹙眉,瞧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懵了一瞬,没明白他在做什么,只低声道:“夫君?”
“嗯。夜深了,早点睡。”
盛煜面不改色地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里侧。
魏鸾却没觉得有多困。
出阁后的头回在婆家过年,虽说祖母慈爱,妯娌和睦,瞧着盛府阖家团圆,难免会令她触景生情,想起独自在府里的母亲。方才染冬帮她擦洗时,半醉半醒的,她甚至有种还娇养在公府闺阁里的错觉——那些日子无忧无虑,恣肆明媚,终究令人怀念。
而如今呢?
魏鸾呆呆的目光瞧着盛煜。
对这个男人,她最初是忌惮敬惧的,因玄镜司狠厉名声在外。先前她去狱中探望父亲,虽没瞧见那里严刑峻法的手段,看周遭威仪森冷的气势,和廊道里不曾擦洗的陈旧血迹,都能猜出个大概。
但平心而论,盛煜待她还挺好。
魏鸾的目光逡巡在他的深邃眉眼、英挺鼻梁,心里憋着的事情太多,忍不住还是开了口,低声道:“有句话,我想问夫君。”见那位边帮她盖被子边点了点头,接着道:“先前夫君曾问我是不是真心想留在盛家,记得吗?”
“嗯,你说愿意长留在此。”
“那么夫君呢?”魏鸾借酒壮胆,试探着问道:“夫君希望我长留在盛家吗?”
声音轻柔,是她甚少流露的迟疑。
盛煜帮她掖好被角,眉峰微动。
他自幼被教导收心敛性、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审讯办差时,也直接拿狠辣手段招呼,甚少废话。感情的事上,更是讷于言辞,纵使心里翻着惊涛骇浪,能表露出来的,也不过风动湖面的涟漪而已。
他屈肘躬身,眼神稍稍柔和,“怎么问这个?既娶了你,自是想让你长留。”
“是吗。”魏鸾像是有些失望,小声嘀咕道:“骗人。”
盛煜没太听清,微微睁目,“嗯?”
“没什么。”魏鸾否认了不慎吐露的心里话,“我喉咙里有些干,夫君能倒杯水吗?”
盛煜很快倒过来,扶她靠在枕上喝水。
柔白指尖紧捏瓷杯,她小口小口的喝着,周遭酒气未散。
盛煜临榻而坐,又试了试她脸颊的热度,道:“脸这么烫,酒还没醒吧。是心里有事?”
他问得漫不经心,一双眼却紧紧盯着魏鸾。
见她果然难掩惆怅地停了喝水,又问:“是为魏家的事?”
“父亲关在狱里,已有半年没回家了,哥哥一年到头在军中,难得回京城来,却是入了牢狱,母亲很是担心,前些天我回府看她时,瘦了好些。除夕夜万家团圆,咱们四世同堂,就是伯父他们也都安然无恙,母亲独自在府里……”
魏鸾咬了咬唇,眼圈不自觉地泛红。
年才十六的姑娘,自幼顺风顺水,不曾经多少风浪,红着眼圈强忍住不哭时,当真叫人心疼之极。盛煜忍不住伸手,揽着她靠在怀里,手掌轻抚她后背,有些生疏地宽慰道:“玄镜司里我安排过,岳父和舅兄不会受委屈。事情过去后最多贬个官,会好起来的。”
隔着单薄寝衣,他的胸膛结实又温暖。
魏鸾咬着唇,眼眶里温热的泪珠滚出来,渗透他的寝衣。她泪眼朦胧,半年多的独自咬牙坚持后,终于找到了能稍稍倾诉的人,低声道:“其实我不怕父亲贬官,丢了官职都不怕。”
“我只是怕府里被这事拖累,万劫不复。”
“什么公府尊荣皇家宠爱,其实都在其次。我只想家里人都好好的,不再担惊受怕。”
她说得委屈又可怜,像是遭过莫大的苦楚。
盛煜心里被钝刀割着似的,帮她擦泪,低声哄她。活了二十多年,自幼在玄镜司磨砺,曾暗夜杀伐,也曾酷厉刑讯,一颗心早已淬炼得冷硬果决,他还是头回哄女人,生疏得很。好在魏鸾没嫌弃,还拿他的衣袖擦了把眼泪。
等她停止啜泣时,蜡烛烧得半残,遥遥传来梆子声,已是四更天。
心里积攒的委屈哭完,魏鸾好受了许多。
就连酒都快醒了。
察觉盛煜仍紧紧抱着她,手掌在她腰间流连,魏鸾又累又困,依稀想起旧事,毫不留情地将他那只手拿开,而后钻回锦被里打算睡觉。那神态举止,分明又是先前的赌气模样,盛煜心中微动,一把拽住她手腕。
“你跟我赌气,就是为这个?”
魏鸾低哼了声,“才不是,这件事我很感激夫君。”
“那是为何?”盛煜理得清朝堂的千头万绪,却猜不透姑娘家阴晴不定的小心思,这几日摸不着头脑,索性躬身扑过去,咬牙吓唬道:“若不肯说,今晚别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