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传堂摇头:“这些年他的情况他只字不提,他现在住在江边的老屋里,每天到江边货运码头卸江砂,靠这每天二十块钱度日。”
雷停母亲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颤声说道:“以你们,你们的学识,怎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呢?!”
杨传堂嘿声苦笑:“这可能就是命吧!”随即摇头笑道:“这些烂事先不要说了,今天能找到你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你等下联系孙晋枝,我们晚上找个地方聚一下。”
雷停母亲擦去泪痕,强笑道:“还找什么地方?!就在我家就是了!还得麻烦你去通知陈德君他们,我去联系孙晋枝和买菜,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聚会。”
杨传堂点头答应。
屋外日移向西,清风渐逝,空气中升腾起令人烦意弥生的闷灼。
第三卷 激流暗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半百人说人生
这场相隔数十年的同学聚会远没有想象中那样欢欣、热烈,阔别多年的大学挚友互相对望着彼此苍老、憔悴的容颜,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低沉而黯然。
桌上丰盛的菜肴几乎没有人动过,三瓶最烈却也最便宜的烈性白酒却已经见了底。
黑瘦得象个煤渣的胡伟华已经连干了两大杯,双肘拄在桌边,已近迷离的双眼毫无焦点地扫视着桌边的所有人,咧着嘴痴然笑道:“看着你们,想起以前他奶奶的校园生活,怎么感觉象是上一辈子的事儿了呢?!嘻嘻,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过,还和你们做,做同学。”话未说完,大滴大滴的泪水已脱眶而出。
坐在胡伟华斜对面的雷停母亲蓦地捂住嘴巴,肩膀却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侧转过身,抽噎声随之响起。
杨传堂强笑着站起身,指着胡伟华说道:“你这个白球公主,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还象个林妹妹一样,做这伤春悲秋的样子干嘛?!咱们这个年纪,能聚在一起多不容易啊,就不能开开心心的吗?!”
坐在他身边是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年龄与杨传堂等人相仿,一双满含沧桑、忧郁的眼睛因酒气上涌而微微眯着,上身穿着一件满是破洞的黑色背心,露出的胳膊精黑如炭却筋肉虬结。
他的面前单独摆着两个白酒空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醉意,只冷然地望着杨传堂,声音微嘶地说道:“你现在心里不惦记你瘫在床上的儿子吗?想着他的时候,你能开心的起来吗?!”
“这……”杨传堂愕然语塞,低头看了看黑瘦男人,摇头苦笑道:“以你老曹的意思,咱们这有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的同学聚会,就在相拥痛哭中结束吗?”
黑瘦的曹伯清略显不屑地一笑,冷冷地说道:“人嘛,痛哭而来,痛哭而去,也没什么不好!活着的时候不开心,难道到死也要带着咧嘴傻笑的面具吗?!”
“啪。”曹伯清对面一个满面胡须的粗豪男人咧起大嘴,圆睁着充血的双眼,拍打着桌子,大声笑道:“和以前一样,我支持曹国舅的观点!面具这个东西,上学的时候带一半;上了班就实实在在地完全扣在了脸上,面具越多的人混得越好!象我这种天生一张脸的傻逼,也只配过这种猪狗不如、狼狈不堪的日子!”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嘴里“吃吃”地笑:“生活,可怕的不是选择!可怕的是你选无可选!一只脚踏出校门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结果浑浑噩噩傻熬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他妈的发现,象我这个德性的人,根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雷停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强颜欢笑着对那粗豪男人笑道:“陈德君,我们都已经这个年纪了,何必要把自已余下的时间都放到对往事的追悔上呢?!过好剩下的晚年,对自已有个交代就好了。”
陈德言不屑地撇撇嘴,冷眼乜斜着雷停母亲:“梅芬,如果我象你一样,有个刑警队长的儿子,有个二百多米的小楼住着,每个月拿上将近两千块的退休金,我不管怎样说话都是不会腰疼的!当你象我一样蹲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小黑屋里,睡在蚁爬鼠窜的凉炕上,每天用两只手翻捡破纸烂书换块把毛钱苟活度日的时候,不知道你这个大才女还能不能说出如此从容、悠然的一番话?!”
雷停母亲咬住自已的嘴唇,看着陈德言有些扭曲的面孔,脑中闪过的却是陈德言当年在校园里睥睨一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无以复加的酸楚,“啊”的一声轻呼,掩面起身跑入里屋,房门都未及关上,抽泣之声就已大作。坐在一旁,一身休闲打扮的孙晋枝急忙起身跟了过去。
“咕嗵”一声闷响,胡伟华双手一松,上身猛地栽向桌面,额头重重磕在桌子上,却浑然不觉疼痛,没片刻工夫,震耳的鼾声随之响起。
杨传堂叹了口气,坐到座位上,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曹伯清看了看雷停母亲跑去的方向,侧目瞪了陈德言一眼,冷声说道:“就算她说的不对,你也用不着说那么狠的话啊!每人际遇各有不同,她过的好,却也不是她的过错!”
陈德言哼了一声,仰头喝掉面前杯中残酒,冷言说道:“际遇各有不同,这话我承认。也许刚才的话我确实有些说重了,可我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啊!象你,当年全校的文科状元,无论人品、学识都是名列前茅,不也还是要在码头做苦力?!这世界对你就公平吗?!”
曹伯清淡然微笑:“苦尽甘来,杯酒人生!如果人的一辈子一眼就看到了底,那就算活得再舒服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冷暖自知,不必怨天尤人。”伸手拿起桌上一整瓶白酒,将严封的瓶口塞在嘴里,“啵”地一声咬掉瓶盖,起身倒满陈德言、杨传堂的酒杯,也不和两人招呼,径自就瓶狂饮,“咕嘟咕嘟”几声响,大半瓶的白酒已是涓滴不剩。
陈德言和杨传堂对望一笑,仰头喝光杯中白酒。
曹伯清放下酒瓶,抬腕擦去嘴边的酒水,拍拍肚皮,冷然笑道:“有梅芬的这碗酒垫底,以后什么样的酒我都能对付!”
陈德言粗声笑道:“曹队长,那就让我们踏着朝阳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