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临湘不到三公里的地方,父亲突然要我将车子在路边停一下。路两边五百米的距离内全是卖竹器的店铺,说是店铺,其实只是用竹子搭成的一溜草棚。草棚前摆满了各种竹器,桌子、椅子、茶几以及凉席、凉板什么都有。这些竹器做得非常精致,每一件都可算得上是一件考究的工艺品。父亲用挑剔的眼神慢慢地看着,最后他游离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把躺椅上。这时长得矮墩墩的店老板走了过来,用浓浓的湖南口音夸赞父亲:“你老好眼光。”
父亲看他一眼,那意思是说:凭什么说我好眼光?
老板接着说:“你看,这椅子的框架是用樟木做的,不仅香,而且不生虫。椅垫是用在水井里泡了三年的竹皮编成的,不仅凉,还防虫。还有这做工,雕工,哪一样都是精细的。夏日里,老年人吃了晚饭,泡一杯茶,躺在上面,嘿,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老板三十不到的年纪,剃着板寸头,皮肤黝黑,看着像个下力气的人,但嘴皮子滑得可以,并且眼神里透着狡诈。
父亲打着哈哈,说:“只是看看,看看。”
父亲往旁边几家看了一圈,最后还是走到了那把躺椅边。他躬下腰,将椅子的靠背往上抬了抬,然后慢慢坐下去。只听“咔嚓”一声,左边的那根椅脚竟断了,父亲整个身子倒在地上,我赶紧将他扶起来,好在没有伤着。在我们还没有为突然的变故回过神来时,老板三步并着两步跑了过来,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你们怎么不小心呢?”
这时我冷静了下来,第一念头是今天遇到“做笼子”的了。“做笼子”是武汉人对那些专事敲诈勒索的人所设圈套的统称,例如那些街头摆象棋残局的,在长途汽车里用线套铅笔的,或者在街头巷尾扔一个装满秘鲁钱币的钱包引你上钩的,等等这些不入流的伎俩,统统称为“做笼子”。这些东西我见得多了,所以一点儿不慌张,我没有理会那老板,只是将那倒在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仔细看那断了的地方。凭心而论,这“笼子”做得一点儿没水平,左边那根椅脚的断处是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痂疤,在断处还钉有一枚半寸长的钉子,也就是说,这根椅脚在以前就断了,只不过是老板有意将钉子钉在一起。我将那颗钉子指给那老板看:“这是你卖的椅子?”
“是又怎么样。”老板盯着我,一副耍横的口气。
这时我发现周围不知从什么地方围上来七八个人,都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个个一脸冷漠。哈,准确一点说,今天不是遇到“做笼子”的了,而是遇到了强盗了。我问老板:“你要怎样?”我说这话时心里就为今天没有穿制服而感到后悔,若穿着制服,他们是绝不敢这样认放肆的。
“给三百块钱你就走人。”老板白了我一眼,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
我冷笑一声:“我若不给呢?”
“那你就看着办。”老板冷笑一声,朝歪在地上的那把椅子踹了一脚,整个椅子立时散了架。
父亲从没有见过眼前这阵势,有点儿紧张,问:“能不能少一点?”
“少一点可以,但最少得给两百五十块。”从店铺里走出来的一个女人说。这女人长一张很好看的瓜子脸,怀里抱着一个正吃奶的孩子。不用猜,这女人是老板的老婆。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围上来的七八个人外,还有四五个人蹲到我们的车子的前面。看来今天是想走也非常困难了。但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被这些人宰了。想了一下,我试着对老板说:“这样吧,老板,虽然你这称得上是敲诈勒索,但是我也认。只是我身上带的钱不够,只有一百块,如果你同意,就放我们走,若不同意我就在这儿呆着,让我父亲到县城里的朋友那儿借几个钱过来,一并给你。”
那老板狐疑地看了一下我,又看了看我的车子的牌照。他一定在心里权衡。最后他料定我是外地人,在这个地盘上翻不起多大的浪,竟点头同意了我的后一个意见。
我叫了一辆三轮车,让父亲坐了上去,偷偷地将二表哥女婿小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父亲走后,我买了一瓶矿泉水,找了一张结实的凳子,边喝水,边若无其事地与老板聊天。果不出所料,老板原来是一个种地的,去年下半年才摆了现在这个摊子,卖些竹器,赚几个钱。他说除了他老婆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以外,还有两个,大的七岁,小的五岁。家里很困难,也就是靠卖这些竹器赚的几个钱养家糊口。坐了几分钟,我进到他的店里面,除了堆放着的竹器以外,可以说是空空如也。我问老板娘,有营业执照没有。老板娘苦着脸说,原本赚不了几个钱,若再办营业执照,交税,那就亏本了。
这一刻,我感觉这对夫妻骨子里应该是一对老实人,进而想到二表哥那个凶悍的女婿来后可能出现的后果,就觉得于心不忍。我就以商量的口吻就对老板说:“说良心话,你这椅子原本就是坑人的。你们最好还是放我走了,免得后悔。”
但这夫妻两个竟将我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认定我是在吓唬他们。那老板拿了一根扁担重重地靠在店铺的墙上,冷笑一声说:“哼,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告诉你,今天你不凑齐二百五十块钱,就别想离开这儿半步。”没办法,这夫妻两个是乌龟吃秤砣,铁心了。我也就懒得再搭理他们,一个人静静地抽着烟。确实,有些人就是这样让人不可理喻。
一根烟还未抽完,剌耳的警笛声从县城方向传过来,逾来逾近。围在我周围的几个人匆匆地散开了,一下就没有踪影。我看得非常清楚,老板的黝黑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呆呆地站在店铺的门边,一时不知所措。在他回过神来准备往店铺里面跑时,一辆响着警笛的北京吉普和一辆猎豹牌越野车一下就停在他的面前。车没有停稳,二表哥的女婿小钱就从吉普车里跳下来,三步并着两步冲到老板跟前,像老鹰抓小鸡似地一把抓住那老板的领口,几乎是悬空着将他拖到店里面。
“有营业执照没有?”小钱将老板一把扔到地上,厉声问道。
“没,没有。”老板双手撑在地上,绝望地看着小钱,结结巴巴地回答。
小钱朝老板使劲啐一口,举起手上的文件夹,狠狠打在老板的脸上。老板一下就蜷缩到地上,血水立时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喉咙里咕嘟咕嘟地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