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枝并不是生来就要强的。
尽管对于六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她仍保有些许的印象。在父亲去世之前,她其实和很多同龄的孩子的一样,调皮捣蛋、娇气爱哭。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小伙伴梗着脖子吵起来,然后委屈跑回家的找爸妈哭;也会因为贪玩忘了写作业,被家长打手板。但打完以后,父亲又经常会到小卖部买个零嘴哄她开心。
直到六岁那年,意外骤至,父亲去世,冯婉如为了赚钱去外地打工,几年之后又忽然改嫁,孟枝被奶奶照顾着,靠父亲的赔偿款和二叔一家的照拂度日。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她越来越听话,越来越懂事,也逐渐变得沉默,甚至孤僻。
十三岁那年,孟枝有生以来头一回跟人打架。
对方是个调皮的男孩子,跟她是同班同学,家就住在孟枝家斜对面的巷子里。具体因为什么吵起来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先踢孟枝一脚,孟枝反手推开他的时候,手不小心打在了他脸上。刚步入青春期的男孩子面子比天大,被一个没爹妈的女娃当众打了脸,顿时恼羞成怒。再然后,孟枝被他掀到了地上,膝盖划了一道将近十公分的口子。不深,但是出了血,至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
真正让孟枝难以忘怀的,是之后一连串的事。因为在学校打架,老师责令双方都叫家长。对面男生叫来了他爸。男人看起来很凶,上来先问自己儿子有没有受伤,再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便放下了心,开始追究老师和学校监管不力的责任。而孟枝这边,奶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是二婶来的。一来,不问缘由,不管因果,先劈头盖脸的骂了孟枝一顿,说她家里没人管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事,自己请假过来厂里要扣工资云云。至于孟枝沾满了土的校服裤子,和还在流血的膝盖,她完全视而不见。最后,还是对面男生家长看不下去,说邻里邻居的算了吧……二婶才终于肯她罢休。
从那时候起,孟枝就顿悟了一个道理——
眼里没有你的人,也不会看到你的委屈。即使你在他面前再怎么示弱、服软,对方也只会视而不见。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必要说给别人听,只需要默默等它过去就好。只要过去了,就会变好的。
沈星川不会理解。
孟枝也并不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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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孟枝重新躺回到了床上。人稍稍舒服了一些,燥热伴随着倦意又慢慢地袭来,她闭上眼,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多。
孟枝是被回来午休的舍友宋婷婷叫醒的。
短发女生拿着一盒退烧药站在她床前,瘪着嘴,带着些责备的样子,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怎么了?”孟枝支起身,声音有些哑:“中午了吗?我又睡过了。”
“过了就过了,反正有人帮你请了假。”宋婷婷将手里的退烧药扔到孟枝床上:“哝,人家特地让带给你的。”
“人家是谁?”孟枝没听明白。
“沈星川啊!”宋婷婷说,语调带着点酸气:“托您的福,校草竟然主动跟我说话了。孟枝,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啊!你之前还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孟枝垂着眼,试图帮沈星川莫名其妙的行为找上一个合乎逻辑的借口:“可能是早上查迟到,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教导主任让他扶我去诊所看病。所以,他才帮我请的假,顺便买了药。”
“是吗?”宋婷婷半信半疑的问了声,到底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
被子上,一盒还没拆封的退烧药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宋婷婷方才虽然嘴上阴阳怪气着,却还是倒了杯水递了过来。透明的玻璃杯折射着顶灯炽白的光,杯壁上还挂着水珠儿。孟枝看得恍了下神。她低声道了句谢,扣开塑料板上的锡箔纸,倒了两片药吞进嘴里。浓烈的苦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灌了一整杯水下去才稍稍缓解了些。
这场高烧来得快,去的却如同抽丝一般。
孟枝向餐厅请了几天假,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诊所挂水,周末除了买饭连宿舍门都没出,整整折腾了一周,整场病才基本上算过去。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是雷打不动的班会。
迟到名单是按周统计的,每周年级组会议会发到各班班主任手上。大概是学生迟到会扣班级的量化得分,这个分数又和班主任的带班工资联系到一块。总之,朱老师对迟到这种行为简直是深恶痛绝,每逢班会必须腾出十多分钟的时间来批评迟到的学生。
朱老师教龄有一二十年了,教学技能已经出神入化,但是观念却还是偏向古板的。不仅唯成绩论,连口头禅都不怎么赶时髦。班上一有学生犯什么事儿,他就拿出那句万能语句——你们这一届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可惜大家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真正放进心里的没几个人。
朱老师激情四射地表达了让大家追赶超越,为班集体荣誉而奋斗的中心思想。
一整个长篇大论之后,她停了下来喝了口水,话题也拐了个急弯。
“我每节班会课都要说迟到这个事儿,回回说,你们周周给我迟。每周一早上开年级例会的时候,年级组的领导念迟到名单,每周都有咱们班的同学。你们真的就不能给我留点脸?”
说到这儿,她像是想起了早上开会被点到名的丢脸情形,本来就严肃的一张方脸变得越发骇人。
孟枝眼睫颤了颤,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已经开始想着,等会儿要是被叫起来,该怎么认错才能显得诚恳一些。
朱老师从教案里抽出一张纸,两边眉毛拧的快要连成一股绳:“接下来念到谁名字,谁就麻溜给我站到后面去……徐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