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皇上不行了!」石亨臉上是那種仿佛發現了甚麼寶藏的興奮神情,「講話有氣無力不說,氣色之壞,沒法子形容。我看,朝不保夕。」
「莫非連十七都拖不到?」曹吉祥隨即自己解答了他的疑問,「十七這天,一定拖得到的!皇上的病,不過本源枯竭,御醫用人參、黃芪扳一扳,拖個十天半個月是辦得到的。」
「十七!」張軏接口,「十七御朝,大局會有甚麼變化?」
說大局有甚麼變化,即是皇位的歸屬。滿朝文武絕大多數傾向沂王,但景泰帝要顧到身後。沂王復儲,很快地就會繼位,十歲不足的嗣君,勢必要由上皇訓政,七年以來他如何對待上皇,他自己知道。設身處地設想,他與上皇易地而處,一旦重握大權,即令不忍鞭屍,要想入太廟,就一定是妄想了。
因此,這幾天藉藉人口的一種流言,看來是很可信的。流言是說大學士王文,看透了景泰帝的心事,與王誠密謀,勸景泰帝迎立襄王世子為皇儲──襄王名瞻墡,仁宗第五子,是先帝的同母弟,亦即是上皇與景泰帝的胞叔。宣德四年就藩長沙,正統元年移藩襄陽。上皇蒙塵時,由於襄王最長且賢,眾望所歸,曾有迎立襄王繼位之議,孫太后且已命尚寶司將宣召親王的金符,送入宮中。如今以東宮儲位屬諸襄王世子,是順理成章的事。一旦襄王世子繼位,飲水思源,崇功報德,景泰帝身後一定會獲得應有的尊重。
如果出現這樣的變化,將來必是王文掌權。縱使沂王復立,論功行賞,亦輪不到不與廷議的武臣。這樣想下來,石亨自然而然地得出一個結論:奉迎上皇復辟。
「石公,」曹吉祥說,「有你我的兵權在,此事不愁不成。但要做得乾淨利落,非好好策畫不可。你們兩位跟許道中去商量。」
許道中便是奉迎上皇於宣化府的許彬,現任太常寺正卿。在聽明石亨、張軏的來意後,以手加額。「這是不世之功!」他說,「不過,我老了,不中用了。徐元玉多奇計,你們不妨跟他去談。」
時已入夜,徐有貞聽得石亨、張軏叩門相訪,心知必有機密大事,親自引入密室,低聲動問:「兩公深夜見顧,想來是為建儲,有所主張?」
「元玉!」石亨反問,「你看儲位該誰?」
「王閣老謀立襄王世子,建擁立之功,根本是妄想。他不想想,宣召襄府的金符,在孫太后宮中,孫太后肯把自己孫子的儲位給外人嗎?她只要勒住金符不放,誰敢違反太祖高皇帝的成憲,擅召襄王與世子?」
石亨與張軏對看了一眼,暗暗佩服許彬的舉薦不差,徐有貞對事情的看法,確是高人一等。而且他的態度,已很明顯傾向沂王,自然也就傾向上皇。原來顧忌著徐有貞城府甚深,不比許彬坦率好相與,如今可以明說了。
「不滿十歲的沂王如果以東宮繼位,大致還是上皇作主。既然如此,何不乾脆迎上皇復位?」
一聽這話,徐有貞亦是以手加額,不過跟許彬不同的是,他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下,責怪腦子不靈,怎麼就想不到此。
「茲事體大,要從長計議。」
「正就是為此,才來請你籌畫。」
「南宮,接頭了沒有?」
「正打算找人去通知。」張軏答說。
「孫太后那裏呢?」
「可以託老曹去說。」
「老曹是誰?」徐有貞問,「是曹吉祥?」
「是。」
「好!有他在一起,事情就好辦得多了。」徐有貞略想一想說,「這件大事,必得裏應外合才能成功。等南宮、仁壽宮都點頭了,我們再來部署。這幾天我不出門,隨時候教。」
有了初步結果,石亨仍舊趕回大祀殿,留張軏在城裏跟曹吉祥聯絡。徐有貞亦密密地籌審,辦此大事,不能不找幫手;但幫手亦不宜多,以免分功。最要緊的是,找來的幫手,必須是跟于謙、王文沒有甚麼關係的,否則密謀一洩,便有身家性命之憂。
※※※
正月十六日,月上之時,石亨與張軏悄然來到徐家。「兩處都同意了。」石亨問道,「該怎麼進行?」
「請等一等!」
徐有貞家的屋頂上,有個小平臺,是他為夜觀天象而特建的。此時登臺細細觀看了北斗之北的紫微垣十五星,下來說道:「事在今夕,機不可失。」
「你看出來甚麼?」
「紫微黯淡,蕃衛諸星發亮,應在我輩。」徐有貞問行三的張軏說,「張三哥,你現在就可以動用的人,有多少?」
「一千。」
「夠了。」徐有貞又問,「皇城的鑰匙在誰那裏?」
「在我家老二那裏。」
張軏是指他二哥張輗,他以中府右都督領宿衛,皇城啟閉,由他掌管。徐有貞便問:「你能不能跟他要了來?」
「恐怕他不會給。」張軏面有難色,「總要有個說法,能不能把咱們要辦的大事告訴他?」
徐有貞心想,張輗自從正統五年,因為口出不道之言,為他的長兄張輔訴請治罪,在錦衣衛關了半年以後,脾氣改得謹慎小心,所以得領宿衛。如果將此大事告訴了他,職責所在,或許會大義滅親去檢舉,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