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当时这样做了,就肯定能发现卓也不在房间里。
卓也的遗体在发现时已经冻僵,经过检查,警察通报了他们推断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半夜零点到两点之间。为此还查过卓也胃里残留的食物。功子对警方提出要求,既然检查得如此仔细,希望能给出更详尽的结论。半夜零点到两点?这种不着边际的推断怎能叫人满意?
希望你们能搞清楚,那孩子的脚离开学校屋顶的时间是几点几分几秒?那孩子从屋顶坠入雪夜之地,到底花了几秒?告诉我那孩子断气的准确时刻。
于是丈夫说,这样的事实已经毫无意义了,因为你我当时都不在现场。
卓也从三中的屋顶坠落之时,他的身体在空中飘浮之时,大雪覆盖他的遗骸之时――我们夫妻都在干什么呢?
在睡觉。在甜蜜的梦乡遨游。
一心以为,早晨起床,一定能再次看到卓也的脸。
宏之无声无息地关上窗。他靠在窗户上,额头几乎抵到玻璃:“昨晚,我跟爸爸深谈了一次。”
在功子的耳朵里,这些话语仅仅是些声音的碎片。就像蜜蜂在嗡嗡叫。
“爸爸说,他有过某种预感。”
沉重地喘了口气后,宏之转过头来。功子仍低垂着脑袋,因此只能看到长子的脚尖。
“卓也是去年十一月份开始不上学的吧?爸爸说,他从那时起就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卓也……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似的,只剩下一具空壳。跟他说话,他也是心不在焉的。妈,你在听吗?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功子继续抚摸着地毯。
“爸爸有个表兄,年轻时就自杀了。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功子也不知道这件事。不,应该听说过,就在卓也不愿去上学那会儿,丈夫不是愁眉苦脸地回忆过这段往事吗?
“当时爸爸在读高中,那位表兄则是大二学生。据说他将车停在家附近的公园,用管子把尾气引入车内自杀。就在他自杀前两二天,爸爸为了借参考书去找过他。起初根本没想到他会自杀,只感觉他的样子不太对劲,就像只剩下一具空壳似的。后来听说表兄自杀了,爸爸吓了一跳,也明白了之前那种预感的意义。”
丈夫没说过卓也的样子有点像那时的表兄吧?
“爸爸的表兄似乎患上了五月病(注:日本的公司和学校会在四月份招收新人和新生。有些新人和新生进入新环境后不能适应,就会在五月黄金周过后出现厌世的心理、生理疾病,这种现象被称作“五月病”。)。他复读两年,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终于考入理想的大学,却发现自己无法跟上学业,因而苦恼不已。由于没有遗书,这一切只是猜测而已。”
卓也也没有留下遗书。
“所以看到卓也不对劲的时候,爸爸非常害怕。说是跟妈妈你商量过,让你看好卓也。”
商量过吗?什么时候?他跟我讲过这样的话吗?想不起来了。
就算不提醒我,我也一直看着卓也,从他很小的时候起。
“爸爸还说,他想过给我打电话。”
宏之离开窗户,来到功子身边蹲了下来。他踩到了卓也的地毯。那是卓也喜欢的,总是坐在上面看书的毛绒地毯。功子紧盯着宏之的脚尖,仍在不停抚摸着地毯。
“就算通知我,也不见得有用,爸爸是想让全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吧。他甚至还想辞掉工作。可是……”宏之长叹一口气,在地毯上坐下。
功子悄然抬起头,见宏之双手抱膝,蜷缩身子,脸色青黑。“爸爸还说,他后来发现卓也的异状渐渐淡化,十二月中旬时几乎恢复了原状,和拒绝上学之前差不多了。所以他放心了,既没有辞去工作,也没有给我打电话。”宏之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几乎听不到,“可就在这时,那家伙突然死了。”
突然死了。传到功子耳朵里的,只有一些不带任何含义的声音碎片。功子继续抚摸着毛绒地毯。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谁都搞不明白。卓也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也无从知晓。”
宏之停了下来。房间里一片寂静,又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了。
“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不过妈妈,你得振作起来啊。”宏之换了一种生硬的语调,继续说,“我跟爸爸也说过,卓也死去的原因,你们不可能不去想,就连我也会想。如果那样做就好了,或许就能阻止他了。但爸爸妈妈这样责备自己,不但伤了身体,卓也也不会因此而高兴。他在很多方面确实让人难以理解,爸爸妈妈对他的疼爱却是切切实实的。”
功子抚摸地毯的手停了下来。她抬起头,从正面注视着宏之。这孩子真的很像丈夫,五官简直一模一样。
“你不必这么担心。”听到这句话,宏之也注视起母亲来。
他脸上还是那副表情,担心、忧虑外加一点点胆怯,自进屋后一直没有变过。但是现在,宏之心底的某一东西似乎受伤了。他说的话对功子而言全都是没有意义的声音碎片,但他内心的一角破损时发出的声音,功子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必担心?我吗?”宏之嘴角抽搐着反问道,“为什么我不必担心?”
“跟你……”
功子眼神淡散。她的内心也一样涣散。脑海里浮现出卓也的脸。为什么宏之会坐在这里?我又在这里做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功子说道。
宏之倒吸了一口冷气。功子感觉到了。
这样说好吗?这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吗?难道没有更合适的说法了吗?啊……在悲痛的波浪冲刷下,还要不停地游下去,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