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了吗?”
“有点低烧。”
“感冒了吧?”宏之“噗通”一声扔下书包,坐在母亲斜对面的椅子上,“还是别大惊小怪了。”
“头晕可是很可怕的,跟六月份叫救护车送医院那次的情况一模一样。”母亲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六月的那起事故成了一场至今尚未结束的噩梦,“明天我想带他去大学附属医院。再做一次脑电图或者心电图,彻底检查一下比较好,对吧?”
明天。宏之一时语塞。但母亲注意到了他的脸色变化。
“对哦,明天有你的升学面谈。”
宏之将目光落在餐桌上的《家庭医学》上,摊开的那一页是标示大脑各部分名称的图解。
“跟老师商量一下,换个日子吧?你那里也不是非明天不可。”
刹那间,宏之心中心中有根绷紧的心弦颤动了一下。仅仅是一刹那,却已无法挽回。
你那里。就是这个字眼出了问题。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那里”是哪里?连我的名字都不会叫了?
宏之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提起书包:“算了吧,我那里总是这样的。一点关系也没有。”每句话都带着刺,就是为了让母亲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宏之……”
宏之朝自己房间走去。母亲的声音一直追着他,直到走廊尽头。
“对不起。别生气啊,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母亲的话里也有刺。并非单纯的道歉,而是包含着责备。
太窝火了,简直受不了。宏之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想狂奔出门,想毁坏物品,想大喊大叫。他坐到书桌前,打开参考书和笔记本,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一团糟,根本无法思考。
去洗把脸吧。想到这里,他踏出房门,走向卫生间。
拉开卫生间的移门,他看到卓也穿着睡衣站在里头。洗脸池上方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注意到哥哥进来了,卓也转过脸来。
他脚上什么也没穿,脚背上的皮肤白得吓人,双肩耷拉着,睡衣显得肥大臃肿。
“身体不舒服吗?”宏之挡在门口,问道,“妈妈很担心你,说要带你去医院彻底检查。若不早点治好,一直不去上学,可是要留级的。”
弟弟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又照了照镜子,用手指擦了擦眼角,一言不发地想从哥哥的腋下钻过去。
此时不该出口的话伴随长期压抑的心绪,像上足发条的玩具似的蹦了出来。简直是中了邪,连宏之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触发的,也许只能归咎于一时冲动吧。
说出来了。用的是极不经意的口吻,仿佛连自己都把那句话当成了耳旁风。明明只要说一句“哥哥我也很担心你”之类的话。要真是这样该多好。
但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如今更是怒火中烧。拧紧的发条便一下子崩开了。
“我说,你其实没病吧。是不想上学故意装病,对吧?”
盥洗室的门很窄,两人并排挤在一起。卓也的个头还不到哥哥的肩膀,听到这番话,他搭在移门上的手停了下来,全身僵直,仅仅扭动脖子,转过脸来。
投向宏之的目光是如此冰冷,叫人不禁打起寒战。宏之有些胆怯了。
“怎、怎么了?”他反击般地说道,卓也还是怔怔地盯着哥哥。“你干吗摆出这副样子?既然这么不服气,就别装病早退啊。”
卓也仍然一言不发。宏之觉得自己的膝盖在发抖。
我要和弟弟吵架了。我不能这么做。不是早就决定了吗?所以我从不和弟弟吵架。因为他身体不好,我必须保护他。
可这种眼神是怎么回事?弟弟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他的哥哥?
“就因为你总说自己有病,我才遭了那么多罪。你知道吗?”
弟弟总是把“病”这个词挂在嘴边,这本身就有问题。
况且宏之的不满的不满不仅限于此。因为这“病”分明只是一种借口。
卓也的眼神稍稍缓和,随后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容。
宏之心中本就脆弱不堪的平衡瞬间坍塌。
“你这算什么表情?”声调高得离谱。宏之上前一步,将卓也逼到墙角。“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卓也笑得更肆无忌惮了。那绝对是幸灾乐祸的嘲笑。他在嘲笑怒不可遏、做出如他所想的可笑反应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