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闹腾得厉害。凉子的座位处在教室的正中间,恰好象征着她与同学间的关系。身后闹哄哄的一伙,以及前方静悄悄的一片,都和凉子保持着微妙的友好关系。毕竟是班长嘛。
教室前门的毛玻璃映出了人影。门“砰”的一声打开。年级主任高木老师手拿点名簿走了进来。高木老师十分瘦弱,简直让人为她的健康担心。她五十来岁,戴着金丝边眼镜,总是西装笔挺。教室里的吵闹气氛,开始夹杂几分不满和抗议。高木老师作风严厉,不讨学生喜欢,上的语文课也比别的老师艰深难懂。有一部分家长也讨厌她,甚至有些敌视她。
“早上好!”高木老师摆出比任何学生都更为端正的姿态向大家打过招呼,将双手撑在讲台上,说道:“想必大家都注意到了,今天早晨,校内发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
她的声音同往常一样,刚劲有力。
“关于此事,之后校长会在广播中跟大家说明。在此之前,请大家在教室安静等候。现在开始点名。”
“为什么来的是你呢?”教室后排,一名男生用不算友好的粗嗓门问道。
“森内老师现在有事脱不开身。发成绩单时,她会来的。”
男生们哄笑起来。
“森林林迟到了吧?”
“玩到早上才回家的吧?”
班主任森内年仅二十四岁。她的教师生涯是从城东三中开始的。任教外语的她生得清新脱俗,英语发音委婉动听,有人猜测她是个“海归”。事实并非如此,她身上倒是有几分CNN电视新闻女主播的华美气质。因此不仅在一班,在整个年级范围内,她一直受到那些无心学习的男生们的热情拥戴。这种拥戴并非处于尊敬,而是将其视作人气偶像明星。
然而,女生们对森内的评价,分成“景仰”和“反感”两派。景仰派中最发烧的那群还会时刻追随其左右。凉子应该算是反感派的,但没人知晓到这一点,森内老师本人也是毫无察觉。
“不准给老师起绰号。要讲多少遍才明白?”高木老师干净利落地抛下这句话,不等学生们反驳,便开始点名。点名是每天早晨重复上演的场景,连闪烁的警灯和学生的死讯都无法动摇其半分。
高木老师跳过了柏木卓也的名字。凉子对其并不在意。自十一月起,森内老师一直是这样做的。然而,当野田健一的名字也被跳过时,凉子感到不对劲了。
有同感的似乎不止凉子一人。点名结束后,向坂行夫举起了手。
“老师,野田今天没来吗?”
向坂行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男生,与野田健一关系很好。
“野田来了,他不太舒服,正在休息。不用担心。”
“不舒服?”向坂行夫的脸上露出愈发担心的神情,“他出什么事了?”他的本意或许并非质问老师,出口的问题却十分尖锐。
“我说过了,不用担心。”
“老师,”教室后排响起另一个男生的声音,“那警车是怎么回事?死人了吧?是不是自杀?”
学生们的脑袋不约而同地晃动起来。正如凉子和章子看到警车时产生的联想,大家也都想到,校园里有学生死了,应该是自杀吧。
没人期待这种轻率的提问会得到正面回答。那只是脱口而出的玩笑罢了。可高木老师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她环顾教室,身子站得笔直。从额头到脸颊到下颌,全部瘦成皮包骨的那张脸,竟然仍能刻上深深的皱纹,简直违反了物理法则。
高木老师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将目光投向空着的课桌。
那是柏木卓也的课桌。
凉子感到自己的胸口仿佛被恶狠狠地踢了一脚。
“闪烁其词也没什么好处,尤其对这个班。”
高木老师仰起脸,望向远处,金丝边眼镜的镜框闪出一道光。
“你们的同学柏木卓也去世了,具体情况尚不清楚。你们都要冷静,好好在教室里坐着。还有,要在柏木的桌子上摆放鲜花,有谁愿意帮忙吗?”
8
“豆狸”是个演说狂,逮到机会就会兴致勃勃地说个没完,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尤其是夏天列队在操场上站得两腿发麻,或是冬天在体育馆的地板上坐得屁股生疼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幸好津崎的演说还算风趣幽默,涉及的话题也不单调――从年轻时看过的电影和戏剧,到最近读过的书;也常会谈论一些时事问题,不过他从不照搬报纸上的社论,而是通俗易懂地阐述感想或思考。
然而,有时也许是过分追求通俗了,津崎劲头一来,就会口无遮掩地鼓吹一些自以为是的论调。为此,不仅有家长打来抗议电话,甚至还多次被学生当面指出用语错误。校长的口误,已然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是,今早的讲话无论如何也与幽默沾不上边。校内广播一出生,藤野凉子就发现,津崎校长的声音有些堵。
“各位同学,早上好。我是校长津崎。”
开完头,他顿了一下。要在平常,他早就滔滔不绝起来了。
城东第三中学的播音设备破旧不堪,音响效果极差。有一次播放午间音乐,冲绳女歌手唱到高音时,喇叭竟破了音,发出“哔哔哔”的刺耳杂音,简直像在扯着嗓子快速念经。承受这糟糕音响的校舍也同样破烂,伤痕累累的墙壁和走廊对声音的吸收和反射都极不正常,就算站在爬吧胖,也往往听不清广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