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地,冬天又来了。
由夏天到冬天,这短短的几个月,对高家每个人来说,似乎都是漫长而难耐的。碧菡天天在期待身体上的变化,却每个月都落了空,她始终没有怀孕。高太太失去了弄汤弄水的兴致,整天只是长吁短叹。高继善埋怨自己三代单传,竟连个兄弟都没有,否则也可从别的房过继一个孩子来。高皓天自从依云发过脾气以后,就变得非常小心,他周旋于碧菡和依云之间,处处要提醒自己不能厚此薄彼,他比“孝子”还要难当,活了三十四岁,才了解了什么叫“察言观色”。依云很消沉,很落寞,常常回娘家,一住三四天,除非皓天接上好几次,就不肯回来。
这样的日子是难过的,是低沉的。尽管高皓天生来就是个乐天派,在这种气氛中也乐不起来了。这年十二月,张小琪居然又怀了孕,高太太知道之后,叹气的声音就简直没有间断了。
“唉!人家是一个媳妇,怀第二个孩子了,我家两个媳妇,却连个孩子影儿都没有。唉!我真命苦!唉!”
听到这样的话,高皓天就有点儿心惊肉跳,依云已经因为没生孩子变得罪孽深重,难道还要弄得碧菡也担上罪名?于是,他对母亲正色说:
“妈,我看不孕的毛病,根本就在我们高家!”
“什么话?”高太太生气地嚷,“你又不是没有检查过,身体好好的,怎么问题会出在高家!”
“说不定祖上没积德!”皓天冲口而出。
“你——你——”高太太气得发抖,“你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让你爹给你两耳光!”
“好了,妈,算我不该说。”皓天慌忙转圜,“我的意思是说,有些人生孩子很容易,有些人生孩子很难,我没孩子,很可能是我这方面的问题。你看,你生孩子也很难,和爸爸结婚快四十年,你不是也只生了我一个吗?讲遗传律的话,我就也不容易有孩子!”
他这套似是而非的道理,倒把高太太讲得哑口无言。可是,思索片刻之后,她却又有了新花样:
“我看,越是乡下女人,没受过什么教育的,越容易生孩子,说来说去,还是应该弄个乡下女人来。”
“啊啊,妈呀!”皓天大喊着,“你如果再弄个乡下女人来,我立刻离家出走,永远不回来!我说到做到,你去弄吧!”
看儿子那样严重,高太太吓住了,她嗫嗫嚅嚅地说:
“不过说说而已,紧张些什么?”
“妈,”皓天一本正经地说,“以后,希望连这种‘说说而已’都不要有!我现在已经很难做人了。碧菡是个纯洁无辜的小女孩,糊里糊涂就跟了我,名不正,言不顺。依云是个善良多情的好妻子,却必须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别的女人亲近,你教她情何以堪?我是既对不起依云,也对不起碧菡!你如果爱儿子,不要再加深我的罪过!”
“好吧,好吧!”高太太无奈地叹着气,“我以后就再也不说了,好吧!”再也不说了!
可是,这种心病,是嘴里不说,也会流露于眼底眉尖的。碧菡取代了一年前依云的地位,越来越感到心情沉重。再加上,在公司中,人类的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碧菡和皓天成对捉双地出入,又从不知避人耳目。于是,公司里飞短流长,开始传不完的闲话,说不完的冷言冷语。那些追求碧菡失败了的人,更是口不择言,秽声秽语起来。
“以为她是圣女呢!原来早就和人暗渡陈仓了。”
“本来嘛,越是外表文秀的女孩子,骨子里就越淫荡!”
“听说她出身是很低贱的,高皓天有钱,这种出身贫贱的女孩子,眼睛里就只认得钱!”
“她在高家住了两三年了,怎么干净得了呢?”
“瞧她那风流样子,天生就是副小老婆的典型!”
“算了吧,什么小老婆?别说得那么好听,正经点儿,就是姘头!”
这种难听的话,传到高皓天耳朵里的还少,因为高皓天地位高,在公司里吃得开,大家不敢得罪他。传到碧菡耳朵里的就多了,有的是故意提高声音讲给她听,有的是经过那些多嘴多舌的女职员,加油添酱后转告的。碧菡不敢把这些话告诉皓天,可是,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她的笑容消失了,她的大眼睛里,经常泪汪汪了。皓天常抓住她的手臂,关怀地问:
“你怎么了?碧菡?你不开心,是吗?你心里不舒服,是吗?为什么?是我待你不够好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你姐姐说了什么吗?是我妈讲你了吗?告诉我!碧菡,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都告诉我,碧菡,让我帮你解决,因为我是你的丈夫呀!”
碧菡只是大睁着那对泪濛濛的眼睛,一语不发地望着他。被问急了,她会投身在他怀中,一迭连声地说: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真的很快乐吗?她却樵悴了。终于,有一天,她怯怯地对高皓天说:
“皓天,你帮我另外介绍一个工作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