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明天我就带到府上来。”七米说完见杨巅朝这边走来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露出马脚便脱下破旧的羊皮帽子躬身冲娜姆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径直离开了。娜姆看着七米离去时矫健的身影隐约觉得这人似乎有些不寻常,心想梳洗打扮一下这小子或许长得有些俊俏也未可知。
杨巅带着一群刀客慢悠悠的走到娜姆身后俯下身轻声说道:“我的好妹妹,瞧那臭小子得意洋洋离去的样子不由得让我想起阿爸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不让下人跪着说话他们会很快忘了自己卑贱的身份。如果再遇到他,本少爷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又没招你惹你干嘛要记恨于人?”
“他那样子让本少爷看着很不爽。”
“你可认识方才土司夫人身后那个身材清瘦神色冷峻的刀客?”七米问。
智明低头想了想轻声说道:“那位面无表情的刀客可是全寨出刀最快的阿岚。”
“最快?有多快?”
“这些年跟他交过手的人几乎没有活下来的。他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只听土司夫妇招呼,是土司身边最有实力的侍卫。”
七米回首看了看那刀客说道:“阿岚也是使刀的,不知道练的什么刀法?”
“据说阿岚没有什么固定的招式,他就像雪豹一样敏捷,出手几乎没有防守,每一招都是与人搏命的招式。”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够快当然不需要防守!这人天生就是当杀手的料。要除掉桑吉老鬼看来得先拔掉这颗虎牙。”七米说。
“是呀,大人。小的听说十年前桑吉土司进山打猎正好遇到年轻的阿岚和隔壁山寨的一群匪徒打斗,他仅用一把剁草料的铡刀就杀了七八个匪徒。去年他只身前往梭坝寨用一双普普通通的筷子当众替土司除掉了有异心的头人。”
第二日一早,智明和七米两人各自背着一大包选好的布料踩着积雪来到了土司府前。远远看见大门外有几个卫兵笼着袖子缩着脖子在门外来回走动。一旁墙角处搭建了两个狗窝,一只藏獒见有来人便警觉的从狗窝里探出头来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七米看着那藏獒巨大的狗头,心想这狗体型着实不小。而此时,另外那处狗窝里则钻出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人。只见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然后俯下身子回身从狗窝里摸出根细长的木棍直起身后对卫兵们大声说道:“九百零一天了。”他见藏獒低声的吼个不停便挥了挥手中的木棍骂了句“畜生闭嘴”,随后在卫兵们的哄笑中摸索着朝七米走来。
智明和七米赶紧让开路,站在一旁的雪地里。等走近了七米才发现对方须发皆白满脸都是伤痕和淤青,眼眶黑洞洞的空无一物,竟然是个被活生生挖去双眼的瞎子。见那可怜的老人家走到跟前停下来不走了,七米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老人家,是否需要馒头?”
“馒头?呵呵,自然是要的啰。”说完伸出左手。七米连忙从布包里找出两个馒头放在老人家手上,又将一根牛肉干塞在他怀里。老人家将馒头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将其中一个含在口里,然后将另一个馒头揣进怀里,随后又摸出那两根牛肉干在鼻子边闻了闻。他将棍子靠在肩膀上,然后用右手取下含在口里的馒头,激动的说道:“这是牛肉干?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让我给糟蹋了呢?”说完再次拿到鼻子边闻了闻,随后递给七米。
“遇见便是缘分,再说了你比我更需要它,请收下。”七米说。
“今年有太多人饿着肚子过冬,每天午时土司府门前蹭粥的人比往年多了许多。这位公子,您,您送的东西也太贵重了。”老人家说完又将牛肉干还了回来。
七米拍拍老人家肩膀说道:“你就放心的收下吧,我们常年在外做生意的人偶尔也做做善事。”
老人家将馒头和肉干都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然后拄着棍子将身子朝七米凑过去闻了闻说道:“请恕我直言,公子如此善良的人却有一身很浓烈的杀气,真让人感到费解。”
七米和智明互相对视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杀气?这东西也能闻得出来?老人家真会说笑。”
“的确闻不出来,却能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英雄出少年,公子未必是杀手,却肯定杀过不少人。此番前去土司府上请务必多加小心。”
等那瞎子走远七米感慨道:“这老人不简单!”
“这老人原是土司府管家,他可硬气得很,从头至尾未曾告饶诉苦过。”智明告诉七米,两年前自己恰巧路过这里见桑吉土司让下人把这老管家绑在土司府门前石凳上,并搬来一块百余斤重的磨盘将老人压在下面。等半个时辰左右愤怒的老人家停止了叫骂脸涨得通红双眼渐渐鼓起来之后,桑吉土司在行刑人动手挖掉老人家双眼之前出现在门前。他背着双手缓步走上前看了看被压着的老人当着围观的百十号人的面大声说道:“大伙可看好了,敢对土司府徭役赋税说三道四者就是这下场。”然后呵呵一笑俯身拍拍老人家黝黑的脸指着鼻子说道:“你可听好了,老夫今日与你约法三章:被挖去双眼之后不准寻死,三年内不准回到家里居住,这三年必须每晚睡在这大门前狗窝里,若触犯任何一条则一定让你妻儿老小全都来陪葬。”行刑人在众人或害怕、或好奇、或期待、或愤怒的眼神里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娴熟的挑出老管家双眼,随后捧在左手心里给大伙看了看之后抛给墙角里拴着的藏獒。行刑人在老人家惨叫声中接过一碗滚烫的酥油添满黑洞洞的双眼。老人家挣扎了几下便昏死了过去,鲜血和酥油混合在一起慢慢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地上。七米想起自己小时候亲眼见过因偷了一袋糌粑被阿爸弄瞎了一只眼的老奴哀嚎着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离开的样子,据说第二日人们便在离土司府不远处木桥下发现老人单薄的身影在桥下随风晃动。这段经历在他的心里留下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每每想起总会觉得心里难受,便摆摆手打断了智明。他知道小时候看见那座木桥觉得害怕,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长大之后再见那座木桥觉得难受,是因为觉得阿爸和别的土司一样也有凶残的一面。
卫兵仔细搜查之后便派人将七米和智明带进土司府。只见土司府依山而建,高大的外墙之内仅有一条之字形的路通向山顶,沿路设有好几处哨卡都屯着不少人。七米估算这几处负责守卫的兵丁大致在一百人左右。七八处石砌的藏房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方圆几十丈的山丘上。不远处山脚下营寨里的情形清晰可见。
来到一处三层的藏房前,便见娜姆正在门前练剑,土司夫人则和一个丫环站在一旁观看,还有一个侍卫站在两人身后只露出戴着土黄色狐狸帽子的大半张脸来。七米见娜姆身法灵活、招式灵动,看来是有些武功底子。
娜姆收剑回鞘之后擦擦脸上的汗珠说道:“阿妈,您觉得怎样?”
“孩子,练剑习武时永远不要背对着最有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比如在室内就不能背对着门口,在这里就不能背对着路口。”土司夫人说。
娜姆回转头看了看七米和智明说道:“阿妈,您教训的是,我习武太过专注,竟没有发现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
“智明是吧?”土司夫人见对方点头便继续问道:“我家女儿这剑练得怎样?”
智明满脸堆笑躬身说道:“回夫人,小姐剑舞得真是漂亮!”
“漂亮?嗯,说得真不错。习武是为了防身,这花拳绣腿的漂亮可不顶用。隔壁萨钦的苍狼刀法可是一点都不漂亮却霸道凌厉纵横天下。”土司夫人说。
“阿妈批评得是。据说七米珍珠那小子正是凭此刀法夺得武状元。”娜姆说。
“若不是你那糊涂的阿爸和萨钦结仇,说不定此时我们和萨钦那小土司结为一家人也未可知,哪需要整天担心萨钦人前来复仇。”
“阿妈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人家可是有未婚妻的,再说了阿爸是为了扩大疆域确保乱世之中咱们能更加安全才出此下策的。”
“想法不错,可是实力呢?没有实力保障的想法都是空想。无聊时说说、做梦时想想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听劝,在我准备亲自去萨钦提亲之时不自量力非要惹祸上身去捅这个马蜂窝。这下好了萨钦和洞波一旦结盟,咱们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土司夫人摇摇头长叹一声苦笑着继续说道:“即便明天是末日,咱们也得把今日过好。走咱俩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布料。”
七米心想这土司夫人可真不一般,识大局、明是非、有谋略,差一点就将眼前这长相甜美可爱的姑娘嫁给了自己,不,是嫁给了年轻的萨钦土司。
土司夫人的随身丫环快步上前掀开布帘等几人走进藏房。此时他忽然发现一直站在土司夫人身后的侍卫腰上挂着一把三尺长短的子母鸳鸯刀。这让他心里一凛不由得拉低了羊皮帽沿机警地朝四下里看了看,暗道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咬咬牙低着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