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的父亲对汪涌说:“孩子们想和他们的二爷亲近亲近,你就让他们一块去吧!”
母亲已经去世多年,汪泉当年在母亲坟前栽种的苦楝树也有小水桶一般粗了,苦楝树代替汪泉,一年四季为长眠在地下的母亲守灵看墓、遮风挡雨。
三伏之后的秋天,在中午的时候还残留着夏天的余威,向四处肆意挥洒热气,烘烤着地面上的万物。汪泉提着一篮子祭奠用品,领着哥哥的两个小孙子,来到墓地的时候已经是汗流满面。他小心地拔去母亲坟上的杂草,然后在母亲的坟前摆好供品,跪在地上开始焚烧纸钱。
小宝站在一边问汪泉:“二爷,这么好的纸烧了干什么?”
汪泉说:“这不是纸,是‘钱’,用火一烧,不用花邮寄费,这些‘钱’就汇到你太奶奶那边去了。”
“你给太奶奶邮寄这么多的‘钱’,她在那边怎么花呀?”
“建房子。”
“地底下也能建房子?”
“能呀,只要钱多,不用办什么报批手续,就可以建一座地下宫殿。”
大宝已经懂事,知道二爷是在与弟弟说着玩,他忍住笑,在一旁也问汪泉:“二爷,我爷爷说每年的清明节都要给太奶奶烧一次纸钱,今天不是清明节,你怎么就给太奶奶烧纸钱呢?”
“你爷爷清明节烧纸钱是给你太奶奶年薪,我现在烧纸钱是给你太奶奶补助。”
大宝没有听懂汪泉话中的意思。
“太奶奶以后还会回来吗?”小宝又问汪泉。
“不会回来了,她住的地方距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
大宝说:“二爷讲的不对,太奶奶是死了,不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小姨打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还办了暂住证,今年收麦子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你小姨办的是暂住证,她当然可以再回来,可是你太奶奶办的是户口迁移,所以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大宝听了汪泉的话,满脸疑惑。
汪泉给母亲烧完了纸钱,又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另外一座坟墓前,这座坟墓里埋葬着村里的老支书,是他当年赶着大马车把汪泉送到县城,并亲眼看着汪泉穿上绿军装,走上从戎路的。
老支书当了多年的村干部,一颗心全放在了群众身上,全村最破的房子是他的家,衣服穿得最旧的孩子是他的子女,自己一身是病没有钱治,群众感冒烧他却关怀备至。十几年前,他的身体倒下去,成了一个土丘;他的精神站起来,成了一块丰碑。汪泉每一次回到老家探亲给母亲上坟的时候,也都要到老支书的墓前鞠三个躬,烧一些纸,表达自己的敬意,寄托自己的哀思。
天上无云,地上无风,一缕缕炊烟从一座座庭院升起,久久不肯散去,又到了一家一户生火做饭的时候。
汪泉给母亲上完坟回来,又来到自己当兵前与父母曾经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宅院。
汪泉家的老宅院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一片凄凉衰败的景象,院子里杂草过膝,落叶遍地,三间正房、一间厨房和一间盛柴草的房子墙体还好,但是屋顶有的地方塌陷了,露出几个大窟窿。汪泉想像得到,母亲身体尚好、自己刚去部队的那些年,老人对儿子的思念把每个夜晚都拉得很长很长,辛勤的劳作又把每个白天都缩得很短很短。父亲已经搬到哥哥家里去住了,母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悄悄地回到老宅院里,看看自己生前辛苦一生和哺育了几个孩子的地方。
汪泉让大宝领着弟弟先回家,自己一个人在空旷的老宅院子里心潮澎湃地伫立了良久。
吃过中午饭,汪泉正准备跟着哥哥去地里收玉米,一个白胡子老人用拐杖敲击着路面,走进了汪涌家院子的大门。
汪泉的父亲看见白胡子老人,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边喊着“老哥”,一边让汪泉快给老人家搬板凳。
老人是汪泉当兵走时候的生产大队民兵营长,汪泉叫他海大伯。如果不是父亲介绍,汪泉根本认不出他来了,当年腰板挺直的强壮汉子,如今已成了虾米身材,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被生活的重车轧出来的一道道辙印,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早已熟透快要腐烂的桃子,两只鼻孔如同年久失修的自来水管,止不住地跑冒滴漏。
汪泉的父亲还对汪泉说:昨天晚上到家里来的那个村委会主任是你海大伯的孙子。
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汪泉仍有一种敬畏之感。
“海大伯高寿?”汪泉问他。
“八十三了。”老人回答。
“您老八十多岁了,身体还不错!”
“那里还称得上不错呀,活着浪费氧气,死了浪费土地,不死不活的还要儿孙养你。”
海大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破手绢,擦了擦眼睛和鼻涕,问汪泉:“听说你也退休了?”
汪泉笑着点了点头。
汪泉的父亲在一旁说:“没有办法,干公家事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退休,谁都一个样。”
“城里人真是怪,农民想休息的时候休息不了,城里人让休息反而不愿意休息。”海大伯说。他见汪泉只笑不说话,又接着往下讲,“你要是不想休息很容易,回到家里来与父老乡亲们一起,按照电视里说的,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天天都有你干不完的事。”
汪泉对海大伯说,他感谢乡亲们的信任,自己最近也有回老家住一段时间的想法,但更多的是考虑怎样方便照顾家里的老人,能不能与大伙一起干点事,要想一想再说。
海大伯还像原来当生产大队干部时那么健谈,苍苍,眼茫茫,提起往事话语长,与汪泉父子俩聊了差不多半天时间才又用拐杖敲击着地面回家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汪泉对父亲和哥哥说,他想把老宅院的房子翻修一下。
“我给月英通了个电话,我们两个人在外边这么多年,没有很好地孝敬老人,心里觉得亏欠很多。现在我和月英都退休了,我们俩准备着以后城里乡下两边跑,尽量在乡下多住一些时间,与家里人一起,照顾好三个老人。老宅院的房子闲着也是浪费,将来我们回来了就在那里住。”